黎之在梦中挣扎许久,终于转醒。
到客厅看了时间,距离她倒下已经过去了半个多小时。
也就是说,她醒来花费的时间越来越长,也更费劲了。
来不及想这些,她现在是冲动的,她想见一个人,现在,立刻,马上。
搭上计程车,街景开始倒退,黎之心中默念:等我,等我。
高峰期一过,道路基本都是畅通无阻,十八分钟后她就站在了上流表铺的门口。
没有人。
门口挂上的打烊告示牌在昏暗的光线下看的不甚真切,但是人去灯熄的结果却愈发清晰。
他已经离开,城区之大,她连他的联系方式都没有。习惯了一回头就在的人,好像从来没想过他不在该怎么应对。
“师傅,去重溪六层”,今天怕是见不到了。
“下车。”程拟付过车费,站在路边等卫采晴。
小面馆生意不错,门外临时新增了两张折叠桌,电风扇也哼哧哼哧的转个不停。
“你家到了,回去吧。”余光瞥见三楼的灯没有他期待中的亮起,眸色渐渐暗淡,临走又添上一句:“在车上的对话,我希望你不要告诉任何人。”
顺着河边的步道走一走,程拟终于觉得心情好了很多。盯了眼时间,就没有再往前走了。
看到远处一辆显示牌为红色的计程车快速驶来,程拟从书包夹层里掏出了mp3。
路过身边的时候,他刚好摁下那首《想你的夜》的播放键。
歌声随河水缓缓流动,恍惚间有些疲惫。一阵风把额前的发丝带进眼睛,他用手背轻轻揉着。
有车灯远远的打过来,显示牌是绿色。
没等车子停稳在程拟脚边,后排的车门就已经被人从内部打开。
不是空车?
他准备去拉门的手顿在半空,不小心还勾掉了右耳的耳机线。
现实的嘈杂极速灌入耳朵,他的世界一半虚幻一半真实。
这是后来程拟一生无法忘却的镜头,就算行至暮年,每每想起,他依旧会如那晚般大脑轰鸣,血液沸腾。
一个白裙女孩,眸似繁星,皎皎如月,至水至柔。
她红润的唇齿微启,焦急中似有恼意地唤他的名字:“程拟…”
拥抱的温度,在程拟被双手环住的腰际,在黎之脸颊深深埋进的胸膛,也在程拟弯腰回应时两人的头颈相交。
相较于这样偶像剧的画面,司机师傅这边直接是一脚油门的生着闷气走了。
他路过就看到这个男孩在等车,心想快点送完车上这单来接他,别让别人抢了先。结果乘客突然要求倒回去在那个男孩那里下车,他还小高兴的把显示牌提前转成了绿色。
现在看来,是白高兴了。
程拟就这样静静等待黎之平复心情,她不说话,他就陪着她。
“我饿了,程拟,我们去吃饭吧。”黎之终于松开他,看起来已经如同往常。
“你想吃什么?”他被黎之拉着走,看起来心情极好。从黎之抱住他开始,他的上嘴唇就再也没和下嘴唇碰过面。
“给。”程拟递过来一罐汽水,惬意的和她并排坐在河边草坪上。
黎之自然接过:“吃饱喝足后还能赏风景,感觉真好。”
草坪上人不多,但这个时节的虫鸣声完全是久久不歇,水里还时不时有鱼跃上来吐泡泡,有点热闹。
“程拟。”享受片刻自然,她突然灌了大口汽水,试图用冰镇的凉意安抚她的紧张:“你觉得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似乎这个问题让他始料不及,程拟没有立刻回答,反而真的在认真思考,“聪慧、坚韧、善良、温柔、文艺,还有漂亮。”
黎之挑起一抹轻笑,眼神飘向水面:“程拟,你把我想的太好了。”
“其实”,她转头,“我很自私、小气、记仇,犹豫不决,还爱猜忌。”
他想说些什么,她没让他有机会:“我以前觉得,我是喜欢你,但我更爱我自己。”
“程拟,我很对不起,因为我的问题,总是在让你伤心。”她说完根本不敢再看他,局促的用手胡乱扯弄身边的草皮。
她很瘦,单薄的像是会被风吹走,看着她自责愧疚,程拟觉得过往那些痛都早已湮灭在风中。
揽过肩膀,心疼的拥住她:“之之,没关系,真的没关系,所有结果我都可以接受,别怕我伤心。”
那个瞬间,他又记起了卫采晴在车上那番话,那样沉重:“学长,之之姐过得不好。我听我妈妈说,她们家以前可幸福了,很多小孩都羡慕之之姐。”
“可是后来,她们家经常吵架,她爸爸连家也不爱回了,妈妈也没心思照顾她,做什么都是她一个人。从那个时候开始,她就再不爱笑了。”
“我妈妈还说,有一次下很大的雨,砸在人身上都疼,她看见之之姐没有伞,就那样一路淋回来,发烧了都不吭声。”
“学长,追求她的人很多,只有你是太阳。再跟你说个我妈都不知道的秘密吧。”这个事情在卫采晴心里憋了很久,趁今天也一并说了:“我知道她们家吵架的原因是什么。”
招呼程拟凑近点,卫采晴低着声音说:“她爸爸出轨了。而且我见过那个女人,她还有个孩子叫他爸爸。”
“是我不小心撞见的。我跟我妈妈逛超市,他们刚好就在玩具区给小孩选玩具,我准备跟我妈妈讲的时候,就听到那个小孩喊爸爸。”
卫采晴说的还有点想哭,“之之姐天天一个人上下学,我好几次看她买了很多馒头回家,估计饿了就打算啃点馒头就行了。即使这样她爸爸都为了和她妈妈赌气而不回家,真是狠心。之之姐就像是被抛弃了,一个人住在冰冷的房子里,不哭也不闹。”
程拟过去也想要更深的了解黎之,但他只见过她母亲出现过一次,那次黎之考的不好,是老师直接通知的家长。
是个憔悴的女人,脸颊凹陷,有很深的泪沟,骨骼被皮肉勒的有些吓人。
她抱歉的对老师讲:“劳您费心了老师,之之从小就听话,学习也还不错,这次可能是上了高中课程多跟不上,等她自己慢慢消化就好了。”
老师很无奈,“黎之妈妈,黎之在学校一直独来独往,不爱说话这件事你知道吗?”
“对不起老师,家里出了很多事,我实在是没有多余精力去关心到之之的方方面面。劳烦老师和同学们能多给她一些帮助,真的谢谢大家。”
老师见她这样,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学校的关心根本不能替代父母的那部分,主体的缺失才是根源所在。
程拟本想试探着问卫采晴帮忙的进展如何,话说到这里,看来是不需要了。
仲夏之夜,流光飞萤,黎之的少女心事疯狂生长。
她怯怯地抬头看他,修长的脖颈,凸起的喉结,雕塑般的下颌线……从下到上,有个乱七八糟的念头逐渐强烈。
“你还要看多久?”程拟失笑,通红的耳朵告诉他,这道灼热的视线他真的不能再装作看不到了。
她红着脸退出他的怀抱,一不小心碰倒了身后已经被她喝空了的汽水罐。程拟眼疾手快,半撑起身子越过黎之,一把抓住即将滚落的红色铝罐。
他摇了摇,没听见声响,放心的说:“喝完了就好,倒在草坪上对环境不好。”
黎之不明所以的凑过去看,奈何被他的身子盖住了大半视线,只是听见声响,却不清楚是什么东西倒了。
程拟握着汽水罐想原路返回,可猝不及防的回身,视线对焦,鼻尖相抵,远远看去,像在亲密的接吻。
他温热的呼吸略显局促地拍打在她脸上,似风在勾起圈圈涟漪,水声轻哗,抵过情人在耳鬓的低喃厮磨,沾染了满地的旖旎月色。
一时间,黎之被他所诱昏了头,带着一点试探性的小心翼翼,笨拙又青涩地覆上他的唇。
吻很轻,如水滴轻颤过花瓣,酥麻的触电感流通两人全身,只剩下大脑一片空白。这样感觉很奇妙,不同于其他任何关系、任何情况下的亲吻,嘴唇的触碰更多的是暧昧与缠绵。
无论写过多少嗔痴爱恨,她却没有一次恋爱经历。见过了周围太多的不幸福,她清楚宁缺毋滥也比将就来的要好,初恋时说的话做的事,她一生都再没办法和别人说第二遍。所以她固执的,又等了这么些年,直到缘分让他再次出现。
点到为止,黎之离开他的唇,双颊绯红,羞怯得不成样子:我之前…看你的…嘴…有点…好亲,就…想说…试试看…。”
程拟倒像是还在回味刚才的感觉,整个人完全陷落温柔,久久不能自拔。
黎之看他故作镇定,还以为对她的唐突有点生气,竖起手指要发誓:“对不起啊,没忍住,下次我一定经过你同意。”
“那这么说,是我有错在先了。”程拟收回她举起的手,直勾勾地盯紧黎之疑惑的双眸,笑意渐浓:“因为是我默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