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扑扑的墙壁外边,绿色路牌上的改造两个字像块沉铁,墙壁里面,狱友肆意的谩骂声扎了过来:“林乍壬,你这狗x,现在要出去了,就跟咱嚣张起来了是吗!”
“整天拽得二五八万的,说你儿子给你存赡养费什么的。”
“这几年都没看他来看过你啊。哈哈哈哈哈傻x。”
林乍壬不是很在意身上雨点似地拳脚,大概是习惯了,他只是满脑子想着:用屁x想都知道那小x货,在外面混成什么鬼样,这狗x,连钱都赚不来,当初就应该一起弄死。
周围一圈大嗓门叫嚷着:“去拿钱来啊,林乍壬。”
“拿钱,去拿钱,什么时候,到底什么时候!”
黑白的光影,把空间挤成逼仄的囚笼,林乍壬的影子投射在墙上,手里拿了一根尖锐的烧红的铁条,重而狠地往蜷缩着躯体的林圩那边逼过去。
林圩的脊梁早被吓塌成了弓形,冷汗和眼泪混着往下淌,但是忍着不敢发出叫喊声,因为喊得越厉害,就会被打得越惨。
“敢无视我?真想弄死你,留你在世上干什么。”林乍壬咬牙切齿的咒骂,像淬了毒的针,扎在林圩快绷断的神经上。
“啊!!!”
又是那个梦!还是那个人!
林圩嘶吼着猛地颤抖起身,头顶带铁栏的窗户像囚笼一样,堆着的书本散落在简陋的木床边,他的大声嘶吼,是从窒息般的噩梦里挣出的惊悸。
锈迹斑斑的水龙头里,哗啦啦的水砸进洗脸盆里,溅起漩涡,林圩狼狈地缩在洗手池前干呕,唔呃的呕吐声从杂乱拥挤的空间里,把他的脆弱困得更窄。
厨房的碗池里是刚洗完没来及沥干的碗碟,门口堆着一些塑料瓶子,玻璃罐子,整理好的垃圾袋,还有唯二的两双鞋。
老旧的墙壁上钉着竹挂钩,挂着几件衣服和一顶黑色鸭舌帽。
林圩把插座拔掉,洗漱完背起书包准备出门了。
拿起了手边的日历,他看到了,自己圈出来的,离那个男人回来,越来越近的日子。
推开门,他上好锁:还有大概半年,坚持完这学期毕业,在他回来之前,我就能离开断山镇。
不经意地打量了一下楼道墙上的信箱,他看到了自己家位置的那个格子里面,出现了一封那个地址的信件,他不想去看,但又不得不看:啊!真该死。
教室空间敞亮,但座位空了一大半,讲台上的老师对着刚进门的金发学生讲话,其余学生或坐或望,透着一种学期末的散漫。
林圩含着一根草莓味的棒棒糖,抬眼看到了那位新来的:一头亮黄色染发,耳朵上挂着看似华丽的耳饰,高大的身材,双手插兜,不给任何人眼神,看着窗外,冷漠的表情。
班上所有女生都被他吸引着好奇地张望,林圩心里则想着:真特么像个混混流氓。
老师先叮嘱别惹事,又让沈佦坐最后排。
底下学生吐槽,缺好多人。老师则随口念叨,别退学就行,哎,这群家伙,然后就去办公室拿讲义了。
沈佦往座位走,路过江协的跟班,陈亘坂的时候,陈亘坂翘着二郎腿,似乎要先给个下马威:“喂,看这一脑袋德行,城里来的了不起啊,来断山,进厂打工的?要哥罩你吗?给钱先。”
沈佦没多停留,只是睥睨了一下。
“看什么啊,看屁啊,废物。”陈亘坂故意伸脚打算绊一下沈佦。
在他傻x,俩字还没说出口的时候,邦邦两拳迎面而来。
陈亘坂的课桌椅当啷一声,连带他同桌的,都被撞得歪七扭八,周围的同学,或叫骂,或起哄,有的人嘴里喊着混蛋,王八蛋,还要按住他,但没人上去。
沈佦简单地甩了甩手,准备再来两拳,甩了书包准备上。
靠墙的林圩,匆忙转过身和他的银发后座说:“喂,江协,得先阻止那家伙,不然...”
“呵,笑死了真的,傻x玩意们。”江协不以为意。
就在沈佦打趴几个胖小伙子,一手死死箍住眼前那玩意,差不多快把他甩地上时,林圩终于看不下去,丢掉了棒棒糖,伸手上前抓住了沈佦的衣领,使劲分开了俩人:“干嘛呢,疯狗,住手。”
沈佦一把抓住了林圩抓他领子的手:竟敢碰我,你小子。
“咳嗬。”林圩被压制在地上。
“想死。”眼前沈佦的身影化作虚无,再和噩梦里的那个黑影深深地重叠了起来。
“...!”
林圩被扼住脖颈,头发凌乱,眼神涣散,汗珠顺着下颌往下坠,连挣扎的力气都透着疲软,只剩本能求生的喘息,最后混着骂声:“松手...哈啊...”
沈佦眯起了双眼,仿佛也透过林圩的挣扎,看到了另一个影子。
江协趁着沈佦分神的功夫,一把拉起了林圩,扬起下巴对沈佦说:“你这臭小子,找死吗?”
沈佦也不甘示弱:“试试看。”
断山镇的这座高中,是出了名的人渣聚集地。
在洗手间抽烟,或是下注,到处都是找空教室...的家伙。
无论校内校外,一有时间,就会引起骚动,所以这个金发转学生沈佦第一天就打架,也不算稀奇事。
不过,再稀松平常的事情也会被处分。
挑事的陈亘坂,和动手的沈佦,以及插手的林圩,都被停学七天,除了江协。
对于林圩来说,这事挺冤的,不过太司空见惯,他也没往心里去。
一间小小的,香喷喷的烘焙店里,店长大叔双手撑着收银台桌子大吼道:“有没有搞错,你这家伙,现在是停学的时候吗?打架还和转学生打,你脑子有泡吧。”
大叔虽然嘴上责骂着,但是手里递过去的水煮蛋却出卖了他关切的心。
“我说了,我是劝架的,不是我挑事的啊。”林圩半吊着鱼眼,默默吐槽着:“总之,我最近都可以在店里帮忙。满荷,那丫头不是老请假么,那正好。”
大叔推了一下眼镜,擦了擦汗:“哎哟,你这小子,真会自作主张,满荷在的时候,你干啥,你又要去送外卖吗。”
“你小子,别天天跟你那群骑摩托车的朋友乱窜,老老实实干活,早点搬家得了。”
“老板,我现在不那样了。”
“哎,真是让人担心。”
虽然这么说着,林圩还是会在有空的时候,骑着一辆电动车去送外卖。
断山镇不大,路也都熟,他只想多攒点钱,之后外出闯荡傍身用。
这天,他把外卖车停在一家小群租房门口,房东说了一下房间的大概位置,林圩边吐槽偏僻,一边拎着外卖往里走。
来到走廊的时候,一个穿黑色长袖的金发家伙和他正好碰上了。原来,沈佦住在这边。
沈佦第一眼看到了林圩脸上,伤还没好。
林圩和他擦肩而过,只是心里默默吐槽了一下:真晦气。
沈佦穿着凉拖,走到了天台,随意蹲在一处阳光充沛的墙边,拿出了一包烟,他看了一眼电线杆子,又瞅见了要走的林圩也在看他:“看什么。”
“看你呢,傻x。”
林圩稍稍报复似地说了一句,骑着电动车走了:“有本事跟上来啊,你这家伙。”
沈佦一脸黑线,气不打一处来,但又无处发作:被按在地上就吓得要死的家伙...
脑海里林圩惊怵的模样突然浮现,沈佦踢了一下脚边的石子。
房东看到了沈佦手里的烟:“喂,别在这边,再让我抓到就退房,本来看你是外乡的,没地去才收留你的。”
“再抽就退房,不退住宿费,带人来也得退房,带姑娘来搞乱七八糟的事情,我就告你妨碍营业。”房东说完砰地关上了门。
沈佦没有说话,只是心里想了一下:神经。
门那边还是老房东骂骂咧咧的声音。
砖面老旧的居民楼,窗户里露出零星的灯光,却没冲淡巷子里的灰暗。
灰蒙的色调,没有行人的巷弄,只有远处隐约能看见一辆车的轮廓。
“啪啊。”
还是那间陈旧的屋子,江协钳制着林圩的脖颈,林圩仰头挣扎,但却只能被迫承受,每一声啊的痛呼,都和其他声音一起碎在喉咙里。
林圩撑着墙壁,穿着黑色长腿袜,江协穿着黑色长裤子,白色短袜子,两个人脚后跟都微微踮起。
等江协要去穿鞋子的时候,林圩独自来到卫生间:都叫他别...又不会善后,每次都自顾自地...
江协走了过来,双手插兜,一脸轻佻地看着林圩:“林圩,生气了吗,不过如果在你脸上,你应该不乐意吧。”
他伸手抚摸了一下林圩的脸:“伤还没好呢,都让你别插手了。”
“是陈亘坂先找茬,他又没做错什么,换做我,开学第一天就被这样,也会很火大。”
江协嗤笑了一声:“就这样吧,林圩,你什么时候梦想当律师,主持公正了吗?”
边说着,他边捧起了林圩的脸,肆意揉捏。
林圩有些怔住了,眉头微皱:“这叫辩护吗,我只是陈述事实。”边说着,打掉了江协的手。
“别生气,我只是安慰安慰你,离毕业不久了,到时候我会带你一起离开这里的。”说完,江协转身抱住了林圩。
林圩没有回抱。
江协将手伸入了林圩大腿根处的袜子边缘:“到时候马上把户口改掉,去个你爸爸找不到的地方,跟我一起过新的生活。”
林圩嘴角轻咬了一下,眉头还是没有舒展开:“...好。”
江协回搂住了林圩,亲了上去,林圩抓住了江协的胳膊,一直没有放开。
那间烘焙屋里,林圩在收银台前面拿着那个信封: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攒够钱,唉,不过...只要跟着江协就行,只要跟着他...真的可以吗,真的不会被找到吗,如果被找到的话...那混蛋,要是一出来就被车撞了,就好了,要不然就在里面被...得了。
他正想着,一张纸币和一袋吐司嗒一声,落在他眼前。
“结账。”
林圩抬头看着这个面前比自己高一头的沈佦,还是那副不可一世的表情,就拿了一袋打折的吐司,好像拿了一块黄金一样。
“你这家伙...原来在这。”沈佦微微皱起了眉头,看着林圩。
林圩也不甘示弱地瞪了过去:服了,真倒霉,怎么又是他。
“老实点,结完账就滚吧,狗东西。”
“...”
“...骂顾客,要被报警的,你知道吗。”
两个人就这样在收银台前面,谁也不饶谁地有一搭没一搭地互呛着。
“看你这一头金发,是外国人吧。”
“呵...”
“还没挨打就发抖地怂包...”
听到沈佦地这句话,林圩好像想到什么似的,扫码结好账:“快滚吧,结好了。”
沈佦莫名其妙地皱了皱眉头:搞什么名堂。
虽然和父亲分开很久了,但是林圩至今仍然对成年男人的暴力和吼叫,感到恐惧。甚至会有长久的楞神。
这种恐惧,只有江协和几个亲近的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