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弥漫着淡淡檀香气的空气中划出几道朦胧的光柱。
林晚照坐在书桌前,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木质桌面,目光却落在不远处那个精致的紫铜香炉上。
炉内,三炷线香刚刚燃尽,只留下灰白的香灰和一点点顽固的暗红火星。
两长,一短。
不,更准确地说,是两炷完整的香灰,保持着纤细笔直的形态,记录着它们曾彻底燃烧殆尽。
而第三炷,本该是那根更粗壮、香气更浓郁的“主心骨”,此刻却只剩下不到三分之一的长度,断口处参差不齐,像是被什么外力硬生生地掐灭了,留下一个焦黑的、略显突兀的截面。
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七次了。
晚照微微蹙起眉头,一种难以言喻的细微不适感,像冰冷的发丝,轻轻拂过她的后颈。
她不是迷信的人,点香,最初只是为了中和家里六只猫和一条狗带来的些许“浊气”。
猫狗都是她心尖上的宝贝,从流浪动物救助站带回来的,她看不得它们受苦,一只接一只地往家领。
丈夫沈渊虽然无奈,但每次也只是温柔地叹口气,然后默默帮她扩建猫爬架,或者更换更耐抓的沙发套。
沈渊常说她心软得像一团棉花糖,轻易就能被戳个洞,却总也学不会硬起心肠。
林晚照自己也承认,她敏感,容易共情,写作时这份敏感是天赋,能让她笔下的故事触动人心。
但在生活中,它常常变成内耗的源泉。
拒绝推销员、对不合理的要求说“不”,甚至是在菜市场讨价还价,都能让她事后懊恼半天。
她总愿意相信世界是美好的,人心是善的,一切困境最终都会迎刃而解。
沈渊就像她稳固的锚,理性、温和、周到,将她那些不切实际的浪漫和过度旺盛的同情心,小心翼翼地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努力为她维系着一个纯净简单的世界。
香,是沈渊挑的。他知道她喜欢天然的气息,特意托人从南方带来的植物合香,说是有静气宁神的功效。
粗的那根是沉香为主调,气息醇厚绵长;细的两根则加了少许檀香和花草料,清香淡雅。
林晚照喜欢看青烟袅袅升起的样子,觉得那能让浮躁的心沉淀下来。
她还有个习惯,偶尔心情好或者闲来无事时,会用金色的锡纸叠一些小元宝,小小的,煞是可爱。
叠多了,就拿到后院角落的一个瓦盆里烧掉。
没什么特别的用意,只是觉得好玩,仿佛在进行一种古老的、带着童趣的仪式。
火光跳跃,元宝化作青烟,她会觉得心情格外宁静。
起初,粗香偶尔熄灭,她只当是香的质量不稳定,或者被窗外吹来的风打扰了。
直到后来,她才发现规律——总是在那三根香燃烧时,如果烟柱形态有些奇怪,比如纠缠不清、或者突然散乱,那根粗香就特别容易中途熄灭。
而熄灭的方式,不像被风吹散那样自然飘散,更像是……被什么东西,从上往下,精准地“吹”灭了一小截。
这个发现让她心里咯噔一下。
她没敢立刻告诉沈渊,怕他觉得自己胡思乱想,虽然他不会对此有什么怨言,可是总是让他操心确实不太好意思。他已经照顾她太多了,最近也很忙碌,这些小事情还是不要拿去麻烦他吧。
她尝试过调整点香的顺序,甚至换过不同品牌的香,但那种莫名的“熄灭”现象,依旧时不时地发生。
它太细微了,太不起眼了,淹没在日常的琐碎里——猫儿打翻了水杯,狗儿兴奋地摇着尾巴撞到茶几,窗外邻居家的装修噪音……任何一点动静,都能解释那香的异常。
它就像投入湖面的一颗小石子,涟漪微弱到几乎看不见,却实实在在地沉在了湖底,沉在了林晚照的心底。
今天,看着那再次被“掐断”的粗香,那种不安感似乎比以往更清晰了一些。
她伸出手,轻轻触碰那冰冷的香炉边缘。紫铜的质感细腻,却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寒意。
“晚晚,吃早餐了。”沈渊温和的声音从厨房传来,伴随着煎蛋的滋滋声和咖啡的香气,“今天做了你喜欢的太阳蛋。”
林晚照应了一声,深吸一口气,将香炉里的灰烬小心地倒入一个小陶罐里——这是她处理香灰的习惯。
她站起身,试图将刚才那点异样抛在脑后。
也许真是自己想多了,作家的大脑总是容易编织出各种离奇的情节。
餐厅里,阳光正好。沈渊穿着干净的浅灰色家居服,正在给她的吐司涂上果酱。
他动作优雅,神情专注,仿佛那是世界上最重要的工作。
猫儿们或在脚边穿梭,或在高处的猫爬架上慵懒地舔着毛,狗儿“平安”则乖乖地趴在餐桌旁,吐着舌头。
一切看起来都那么完美,温暖,充满生活气息。
“脸色不太好?昨晚又熬夜赶稿了?”沈渊将盘子推到她面前,关切地看着她。
他的眼睛很好看,是那种深邃的棕褐色,总是带着让人安心的沉稳力量。
“没有,睡得挺好。”她拿起叉子,戳了戳流心的蛋黄,“可能就是……有点灵感枯竭,发呆来着。”
她最终还是没提香的事。沈渊最近工作压力似乎也不小,她不想用这些没由来的小事让他烦心。
“别给自己太大压力。”沈渊笑了笑,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像对待一个孩子,“写作是长久的事,慢慢来。今天天气好,要不要下午出去走走?或者我陪你看看电影?”
他的体贴让林晚照心头一暖,那点阴霾似乎消散了些。
“好啊。”她点点头,努力挤出一个轻松的笑容。
然而,就在她低头准备享用早餐时,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客厅通往走廊的阴影处,有什么东西极快地一闪而过。像是一小片模糊的、比周围环境更暗沉的影子,速度太快,快到她几乎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她猛地抬起头,定睛看去。
那里空无一物。只有阳光在地板上投下的斑驳光影,和空气中缓缓飘浮的尘埃。
是眼花了吧。她对自己说。一定是昨晚没睡踏实,加上刚才对着香炉发了半天呆,神经有些敏感了。
“怎么了?”沈渊注意到她的异样。
“没什么,”晚照低下头,用力切着盘子里的煎蛋,“好像看到只虫子飞过去。”
沈渊不疑有他,起身去给她添咖啡。
日子依旧平静地流淌。晚照继续着她的写作,照顾猫狗,偶尔在后院烧掉几个新叠的金色元宝。
那粗香偶尔熄灭的现象,依然存在,时有时无,像是一个顽皮的、沉默的提醒,提醒着这个家里,或许存在着某种她无法理解的东西。
直到那天下午。
她需要查找一份旧报纸上的资料,记得似乎被沈渊收在了阁楼的那个老旧樟木箱里。
阁楼平时很少上去,里面堆放着不少杂物,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灰尘和木材陈旧的气味。
搬来梯子,费力地推开阁楼的活板门,一股更浓的陈腐气息扑面而来。
林晚照咳嗽了两声,打开了手机的手电筒,小心翼翼地爬了上去。
阁楼比想象中要凌乱一些。
旧家具、蒙尘的纸箱、过季的衣物……她凭着记忆,摸索着走向角落那个沉重的樟木箱。光线在杂物间晃动,投下幢幢黑影。
就在她经过一个堆满旧书报的架子时,脚下似乎踢到了什么东西,发出“咕噜噜”的轻响。她下意识地将手电光下移。
那是一个……玩具。
一个很旧的、漆皮有些剥落的拨浪鼓。它怎么会在这里?
她不记得自己或者沈渊买过这个,家里也没有小孩。
她弯腰捡了起来,木质的手柄温润,两颗小珠子垂在鼓身两侧。
鬼使神差地,她轻轻晃动了一下。
“咚……咚……咚……”
沉闷、滞涩的鼓声在寂静的阁楼里响起,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怪异回音。
那声音并不响亮,却仿佛直接敲击在心脏上,让晚照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悸。
她立刻停止了动作,皱了皱眉,将这破旧的拨浪鼓随手放在了一个纸箱上,不再理会。
找到樟木箱,翻找了一会儿,终于找到了那份泛黄的报纸。
任务完成,她松了口气,准备离开这个让她感觉有些不舒服的地方。
就在她转身,手电光扫过刚才放置拨浪鼓的那个纸箱时,她的动作猛地僵住了。
拨浪鼓,不见了。
纸箱顶上空空如也。
一股寒意瞬间从脊椎窜上头顶。她确信自己刚刚就把拨浪鼓放在那里了!这么短的时间,它怎么可能自己消失?阁楼里只有她一个人!
她猛地用手电光扫视四周,光线在杂物缝隙间快速移动,心跳如擂鼓。
灰尘在光柱中狂舞,像无数惊慌失措的小精灵。
什么都没有。那个破旧的拨浪鼓,如同被黑暗吞噬了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是……是自己记错了位置?还是……
她不敢再想下去,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下了梯子,砰地一声将活板门紧紧关上,仿佛要将什么可怕的东西彻底隔绝在那个昏暗的空间里。
那天晚上,她破天荒地做了噩梦。
梦里没有具体形象,只有无边无际的灰雾,和一个不断回荡的、沉闷的拨浪鼓声。
“咚……咚……咚……”像是在催促,又像是在警告。
她在窒息感中惊醒,冷汗浸湿了睡衣。
“做噩梦了?”身旁的沈渊被她的动静惊醒,声音带着睡意,却依旧本能地将她揽入怀中,轻轻拍着她的背,“没事了,我在呢。”
林晚照紧紧靠着他温暖的胸膛,身体还在微微发抖。
黑暗中,她睁大眼睛,耳朵不由自主地竖起来,捕捉着屋子里任何一丝异常的声响。
窗外是寂静的夜。屋内,只有空调运行的微弱低鸣,和身边沈渊平稳的呼吸声。
一切似乎都很正常。
然而,就在她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准备再次入睡时,她似乎……闻到了一股极其细微的、若有若无的香气。
不是她平时点的檀香或沉香。
那是一种……更陈旧,更阴冷,带着点霉味的香火气。
像是年久失修的古庙里,那种常年供奉却无人打理的气息。
这气味极其淡薄,转瞬即逝,仿佛只是她的错觉。
似乎某种看不见的、难以言说的东西,悄无声息地渗透进来了。
她轻轻从沈渊的怀抱中挣脱出来,借着窗外透进的微弱月光,赤脚走向客厅。
紫铜香炉静静地立在桌上,在月光下泛着幽冷的光泽。
里面空空如也,她今天还没有点香。
可是,那股陈旧的香火气,在这里似乎……更明显了一点点。
晚照站在客厅中央,环顾着这个她无比熟悉的家。
熟悉的家具,熟悉的摆设,熟悉的猫狗们安睡的身影。
但是头一次的,让她感到有些陌生。
到底是有哪些地方不对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