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合集 第3章 二手书店的日记本（3）

二零零六年七月七号，小暑，星期五，天气晴。

好吧，其实今天是我的生日。

我本不想在这一天记录什么，因为按照往年情况来看，生日无非就是两样：父亲送的政治书籍，以及晚上稍微丰富的大餐。

可是我不喜欢那些名人自传，父亲总是想让我拿他们做榜样，学他们的精神，走他们的路。

我厌倦。

更不喜欢和一群戴着面具的人坐在同一张餐桌上，吃着味同嚼蜡的食物，听父亲的大道理，陪他上演父慈子孝的场景。

可林乐迎却出现了。

不知道是谁让他进来的，沈妈过来敲门，她告诉我，有朋友在院子里等我时，我怎么也没有想到会是他。

在二楼推开窗户朝下看，林乐迎正坐在单车上，左脚着地，右脚踩着脚踏，单手抱着篮球，眼睛似乎是在看前面的花丛。

那一片正好是无尽夏。

似乎是心有所感，林乐迎突然转了脑袋，视线往上看来。半空中，我与他的目光对视，林乐迎立马绽放出一个笑脸，简直比花还明媚。

他对我挥挥手，大喊：“蒋廿，快下来！”

于是我听从他的指令，下去了。

问他做什么，他说：“今天你生日是不是？居然不告诉我，还是不是好兄弟了？”

又问他：“你怎么知道。”他答：“忘了吗，赵杨生日的时候我问过你啊，你自己跟我说的呢。学霸，记性这么差？”

想起来了，赵杨是他的好朋友，对方的生日过的很热闹，班里同学又不少给他送了礼物。

但他又是怎么知道我家地址的。不过不重要了，他总有办法的，因为他是林乐迎。

最后问他来我家想做什么，他说要带我出去。我犹豫了，他看出来，很震惊的样子：“难道你这么大了，家里还有门禁吗？”

这不是很正常吗？父亲不喜欢我外出，我也习惯一个人待在家里。

林乐迎得到肯定的回答后明显变得有些沮丧。

“好吧，本来还说要教你打篮球，上次你不是一直在场下看我们打吗，我猜你是不是也挺喜欢的？就是不太好意思开口，你这人就是这点不好，话太少，什么都闷在心里。”

没有，你误会我了，我对篮球没有丝毫兴趣，我只是在看你打球，而已。

“没关系，”蒋廿很快说：“教我打篮球吧，可以出去的。”

“真的吗？”林乐迎露出担心的神情，“你家人会不会说你？”

“不会。”

就这样，我坐在他改造过的山地车后座，出门了。

骑出大概五六公里，快到学校附近，林乐迎将车把一拐，我们进入到另一条小道。他对这片区看起来十分熟悉，接着，一个老旧的公园就出现在我眼前。

三五成群，人还不少。林乐迎一下车就有人自动围了过来，听上去他经常来这里打球，这些人像是他的迷弟，因为他们都叫他乐迎哥。

林乐迎和他们打过招呼，又把我介绍给他们。大概我的表情不太好看，他们对我远远没有林乐迎那么亲切，林乐迎看出我的不适，挥挥手把他们赶走了。

接下来他独自对我进行教学。

其实并不太难，但他太专业了。手把手教我怎么拿球，走步，运球……，三十几度的天气，没多久他就大汗淋漓。后面他领着我去买水，在阴凉的地方歇了一会，他又神神秘秘地要带我去别的地方。

这次是我骑车，他在后座指路。

不知道是不是累了，没骑多久，我就感觉到他趴在我的背上，先斩后奏地说：“借我靠一下啦同桌。”

我不习惯与人如此亲近，几乎是僵直着身体到了目的地。

是一家甜品店。林乐迎告诉我，这是他小姨开的，他亲自给我做了蛋糕，就保存在冰箱里。

进店后，林乐迎轻车熟路地找到冰箱拿出蛋糕。我们在角落的位置坐下，他拆开盒子，我看到蛋糕上面画了一个Q版的小人，旁边写着：蒋廿生日快乐！

“怎么样？是不是还不错？”

他趴在桌子上歪头问我，我内心五味陈杂。顺着他的问题“嗯”了声。随即他开始插蜡烛，点火，然后让我闭眼睛许愿。

我没有什么愿望，在闭上眼睛的那三秒钟里，满脑子都是林乐迎那张脸。

——

事情是不是不太对劲？陈述有些凌乱。

*

二零零六年十月九号，星期一，雷阵雨。

高二第一次月考成绩刚出，林乐迎拿着化学试卷在我旁边大哭。

其实他成绩很好，数学物理和我不相上下，可是我想不明白，偏偏化学总是才刚及格。

“完蛋了完蛋了，我妈不会放过我的，到手的鞋子也飞了……”

林乐迎生无可恋地趴到桌子上，脑袋上盖着六十五分的化学试卷，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只默默把我的试卷收了起来，避免他触景生情。没一会儿，他忽然就坐直起来，表情十分严肃地对着我，“要不你教教我吧，我给你付费！”

没等我回答，他自己就又说：“算了，你一出不来二不缺钱的。”

我不清楚他是不是认真的，因为据我观察，他似乎不应该有这方面的烦恼。之前家长会我见过他的母亲，是一位非常开明，亲和的长辈，那次林乐迎也不见得考得比这次要好，但他的母亲，周女士并没有责怪他。

“可以的。如果你需要的话。”

这是我的心里话，林乐迎是我唯一的朋友，朋友的要求，假如我能满足的话，就应该尽量去满足他。

“真的？”林乐迎像是完全不相信一样，“你不是不能出来吗？”

父亲并不是严格限制我的出行，只是不喜欢我随便结交什么乱七八糟的朋友，以防我染上坏习。

“可以的。”

“哎呀，”林乐迎得到回答，非常兴奋地凑过来搂着我的脖子，拍拍我的肩，“真不愧是我的好兄弟！”

他貌似非常中意用肢体语言来表达情绪，高兴的时候会抱你，伤心了也会抱你，名为要安慰。总之，在我和他同桌后一年多时间里，他已经不知道对我做过多少次这样的行为。

他不懂得界限，即便知道我不习惯这样同人亲近，也一定要他的方式来对待我。还常常反过来批评我，讲我不懂得反馈，拥抱是相互的，“我抱你的时候，你应该也要用手回抱我啊。”

……，这是什么歪理？

我做不到，但在他不断的脱敏训练下，我已经不像最初一样那么反感和不适。

于是，补课计划就这么定下。他给我留了电话，让我方便的时间联系他。神奇的是，他的号码与我的竟只有两个数字的差别。

——

二零零六年十月十四号，星期六，多云。

第一次给林乐迎补课，地点是在他家里，一进门，他的妈妈就很热情地招待了我。

简直和林乐迎一样，长得一样，性格更是如出一辙。说是去补课，不如说去他家做客。

周阿姨给我们端水果，午饭时间一到就把我们从房间里赶出来，好像生怕我们多学了。吃饭时不停给我夹菜，让我吃这个吃那个，要要是林乐迎不阻止她，那些小菜能把我的饭菜堆满。

回到房间休息，林乐迎拉着我躺在他的床上。我在上面闻到一股清爽的，熟悉的，每天我都能从林乐迎身上获取到的香味。

这股香气几乎包裹着我，令我的神经变得迟钝。

“是不是被我妈吓到？”

林乐迎支着身子侧对着我，我平躺着，闻言扭过头去看他。不过没料到，我们的距离非常近，我这么一动，鼻子差点和他的鼻子撞上。

我们都愣了一下，还是林乐迎先反应过来，他稍稍后退，然后做出一个毫无分寸但又十分符合他的一个动作。

林乐迎伸手捏住了我的鼻子。

“蒋廿同学，有没有人说过你的鼻梁特别高。”

他明明没有使劲，但我竟然感到一股窒息之感。

“喂！”也许是看到我的窘迫，林乐迎连忙松了手，改为拍我的胸口，“你呼气啊！干嘛呢！”

原来我忘记呼吸了。

直觉不能再看着林乐迎，我违背我的心，将脸慢慢转了回去，眼睛茫然地盯着天花板，“没事。”

林乐迎看不懂我，我也看不懂我自己。没一会儿，我们两个都睡过去了。

再醒来时，屋里静悄悄的，只有空调出口呼呼的风神，以及近在咫尺的呼吸声。

我知道，林乐迎离我很近。我自认为我不应该再有其他动作，可我仍旧慢慢转头，果不其然，一张漂亮的脸蛋骤然放大在我眼前。

眼尾那么长，睫毛那么翘。

林乐迎，为什么你像一只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