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合集 第1章 二手书店的日记本（1）

陈述是南方城市一家报社的记者，他个子中等，性格外向，但最爱有事没事就往书店待，经常一待就是一整天。

二零一九年十月的某个周五，陈述好不容易完成赶稿任务，难得准时在六点前下班。收拾好背包他火速冲出报社门口，转头去了常光顾的一家快餐店。快餐店生意不错，只有两三个空位，陈述一进店门就是，“老板，一碗鲜肉馄饨，在这吃！”

老板眼熟他，每次都偷偷给他插队。鲜美滚烫的馄饨很快被端上来，陈述边吃边吐舌，烫的不行，十月的天吃出一身黏汗。

抬头瞧了瞧外边的景象，夕阳无限好，陈述在这一碗馄饨快要见底时做了个决定，明天就要带上相机去扫街！

是的，他还是个业余摄影师……，额，自封的，其实他对于相机的了解程度仅限于调整快门，光圈，还有那自以为好看其实并没有什么基本规则的构图。

但，这些不重要，陈述扫街为的就是放松两个字。

报社的工作，实在是说轻松也不轻松，薪水不高倒是肯定的，陈述经常三更半夜都守在电脑前改着编辑退回来的稿件。日子着实难熬，陪伴他的只有深夜的咖啡。

这次有个清闲的周末，如果再不出去放风，陈述怀疑自己内里即将发霉成蘑菇。

查了查天气，手机显示明日万里无云，简直是天时地利人和，陈述安心关机，盖上被子早睡！

次日，一大早，伴随着七点的闹钟响起，陈述瞬间在床上来了个鲤鱼打挺，利落起身，第一件事就是拉开窗帘。

“啊！太阳！”

陈述喜欢晴天，他闲不住，一有点时间就爱往外跑，下雨的话就会很麻烦。不仅如此，晴天给人很积极的信号，心情不好的时候，晒太阳总能让人满血复活，类似于充电一样。太阳越大，陈述越有活力。

早餐是随便对付的，楼下万年不变的小笼包和一杯新鲜豆浆。老板娘见他打扮，随口问他：“穿这么帅哦，要去约会噻？”

陈述住的是上世纪遗留下来的国营企业员工宿舍改造的老小区，居民全是上了年纪的大妈大爷，他一个年轻小伙在这里还挺有辨识度，加上他性格好，见人都笑眯眯，因此这附近的没有不知道他的。

二十七岁，有编制，文化人，靠笔杆子赚钱的，哪哪都好，就是还单身！

这可不得了，在这样的小区里，一群退了休的老人，想也知道，他们最热衷于什么，那必定是催婚做媒人啦！

陈述的感情状况是大家都关心的，但凡他有点风吹草动，这一片的人都会在第一时间知道。

“嗨，约啥啊，大娘您就别开我玩笑了，我这终于有个假期，当然是要抓紧去潇洒啦！看见我这相机没，晚点就用它咔擦咔擦！”

“该找啦小伙子！”

“是嘞，你看嘛，早餐都懒得做，找个对象不就有动力了？”

“还年轻啊不着急！”

陈述怕得不行，说完这句话赶紧叼着自己的小笼包滚了。

因为要扫街，陈述今天就不开车，他提前做了攻略，打算坐公交，到一个叫十二中的地方下车。

陈述不是本地人，但以前他在这里借读过，只不过不在十二中，而是在与十二中相对的十八中。这个相对，距离还是有些远哈，一个在城南，一个在城东。大约有五个公交站那么远。

十二中是本市的重点高中，陈述没有那么好的成绩，但之前因为市篮球联赛，陈述进过几次。十二中不愧是市重点，设施，风景，哪哪都比他们十八中好，这次陈述选择回到十二中附近，是因为他记得那条街上有不少好吃……，不是，是有报刊亭，还有他记忆里每次周五就要与回家人潮反方向而行之，就为了能钻进那家他心仪的新华书店寻找他的“宝物”。

天气实在炎热，陈述一下车就立马凭着印象找到一家小卖部。十年过去了，小卖部还开着，但早已没有以前那么风光，就连老板也换了个人。

陈述是个话唠，见老板是个新面孔，不免又要和他交谈几句。这一打听才知道，原来的老板生了重病，前年就已经举家北上寻医。新来的是他村里人，店面已经低价转卖给他。

陈述一时唏嘘，记忆里老板是个非常和蔼的小老头，每次陈述一来总是要亲切唤他一声胡伯伯。可惜，时间的流逝在老人身上总是显得过于残忍，小病不断，大病缠身，仿佛是在急切地催促着他们向死亡走去。

友人不在，陈述照旧拿了一根老冰棍，红豆味的，最后问了一句胡伯伯近况，没得到确切回答，只能结账走人。

寻了个阴凉的地方蹲着把冰棍解决，陈述收拾好心情重新出发。

到十二中门口，陈述拿出准备好的记者证，向门卫简单说明自己的来由，又听他打了几个电话，陈述终于被放行。

——他肯定不是傻乎乎地说自己进来扫街，拍些照片之类的，这谁让你进去啊。陈述工作多年，没出什么成绩，但人还是油条了不少，随便一个记录本土风情的由头就足以糊弄过去。不过能成功主要也还是他那张记者证的功劳，单位名头够响，差点惊动宣传办的主任来陪同，陈述表面镇定拒绝，实际内心祈祷他千万不要多事找到他们领导。

摆脱一干人等，陈述拿着咬牙攒了两个月工资买的尼康开始逛了起来。十二中绿化很好，这会桂花开得正盛，陈述许久没有闻到如此新鲜的空气，不由得对着花树猛吸了几口，结果就是差点被浓郁的花香呛死。

走过教学楼，经过寝室，穿过食堂后门，陈述来到他最熟悉的一片场地。

篮球场！

也许今天运气爆棚，刚好碰上有班级在下面上体育课，不少人在篮球场边活动，正打得激烈，陈述赶紧拿起相机，对准几个精彩好球按下快门。过后趁他们休息的间隙，上前把原片给他们看了。

对于这个突然闯进的外来人，学生们没有过多排斥，反而一个个还很好奇，有的是对他的相机好奇，有的则是对他这个人好奇。

出门在外，如非必要，陈述向来不爱说实话，因此，没人知道他是一位距离高中毕业已经十年，即将迈入三十大坎的社畜。

“你多大了？”

“你猜猜。”

“看着应该刚大学毕业。”

“真有眼光！刚二十三，明年本命年……，干什么的，你们再猜咯。”

“摄影师？不对，我知道你这种，斜杆青年是不是？老酷老自由了！”

“欸，又猜对了，我刚好旅游路过你们这，听说你们学校特有名，遂过来拜访拜访，果然是，名不虚传啊！这位小少年很有前途，我看好你啊！”

一番嬉闹打趣过后，陈述请他们到小卖部消费，每人一瓶汽水，不多不少。离开之际，方才说他是斜杆青年的男生要留他的联系方式，陈述想了想，报了串假数字。

天地之大，相逢一场，不必刻意挽留，有缘时自会再见。

这一向是陈述交朋友的基本准则，多年不变。

告别十二中，陈述的相机里已经有了一百多张存货。下一站，他打算去喜欢最爱的新华书店。

陈述私以为，如果当年没有新华书店贩卖的那些“精彩读物”，也许他的高考成绩还能再上一个档次。

不过，人生最珍贵的便是没有如果，陈述只不过为自己当年的顽劣和懒惰找一个借口。

步行十五分钟，陈述已经满头大汗。然而，更让他失望的是，原先新华书店的位置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家便利店。

陈述上前询问，但没有一个人能给他答案：新华书店倒闭了吗？还是搬去了哪里？新地址呢？

陈述不得而知，一天的好心情在这一刻急剧逆转。

兜兜转转，当他不再抱有希望时。一条名不见经传的小巷子给了他惊喜。

*

陈述对这一片的认识其实仅限于新华书店到十二中校门口的范围。以前没什么时间闲逛，都是匆匆过来买了书就要抓紧时间赶回家，不然他老妈发现他又花钱去买那些杂七杂八的书，指定会揪着他的耳朵痛骂。

这次陈述也是误打误撞，碰上一只小猫才拐进这条巷子。

一走到尽头，他就被眼前满墙的炮仗花迷晕了眼。花是从二楼阳台直接倾泻下来的，非常壮观，美得像橙色瀑布。陈述几乎是马上就举起了手里的相机，然后他在镜头里捕捉到了一位正坐在藤椅上摇着蒲扇的老爷爷，很快，方才带他进来的那只小猫就窝到老爷爷的肚子上去了。

原来是家猫啊，怪不得这小子这么肥。

咔嚓声不停，陈述检查过后，已经有让他满意的照片。遂收起相机，继续前行，寻找他记忆里的新华书店。

也许今天真是黄道吉日，注定陈述要心想事成。顺着炮仗花一路往下，不过数十米的距离，陈述就发现了一家顶上挂着【新华书店】的招牌。招牌看着像是旧木板改装的，很有艺术气息，不知道是特地这么设计还是老板已经没落到这个地步。总之，陈述很惊喜，迫不及待就要钻进“金屋”里去。

其实进去之前，有做好书店已经易主的准备，可在看到老板背影的那一秒，陈述就可以肯定，没有变。

真的是太好了。

因为他的到来打扰了书店的宁静，弯腰在收拾小屋的女人不得不停止手上的动作，转过身来看这位不速之客究竟是谁。

两人在看清对方面容的那一刻，相信彼此都拥有同样的心情。

“诶……，你？”女人在他身上扫了过去，“陈述吧！”

十年光阴，岁月在每个人的身上如流水般逝去，或快或慢，有的人衰老的慢些，有些人则快些。面前的这位女人显然受到了时间的优待，这么多年过去，陈述只在她的眼角周围发现了些许尾纹。

她穿着熟悉的碎花白裙，留着一侧长长的马尾辫，依旧是那副和蔼亲切的模样，脸上摆着柔和的笑容，任所有人看了都会心头一暖。

“还记得我呢宋姨！”陈述露出大门牙，很高兴地讲：“差点就没找到了，你怎么搬到这里来了？”

“怎么可能忘记，你以前最爱来宋姨这了。一待就是一整天，还总是耽误我关店呢！”宋姨语气温和，像平静海面上的流水，“那边的店铺到期了，原主人想要回去做点生意，我就搬到这里来了。怎么，是不是也还可以？”

“以前学生那会就爱看闲书嘛，”被提及旧事，陈述脸红了红，不太好意思。不过也是一瞬间的事，陈述的脸皮，那还真是数一数二的厚。很快他就转动眼珠打量起这间店铺，比起十年前，店铺面积更小了，然而，藏书确实多了几倍不止。那些玩具，文具以及各种小物件板块已经都没了，取而代之是各种各样的书籍，“好是挺好的，就是地段偏了点，感觉好像没什么人流啊。”

宋姨扶了扶眼镜，“没办法了，不过我也不卖东西了，现在就是收旧书，然后转存这里，有想看的学生可以免费来看，要是像你一样，有特别喜欢的，又不能天天在这读的，就花点小钱租回家去。”

陈述不知道宋姨的家庭状况怎么样，替她担心，“这样会不会入不敷出啊？”

“本来做这个也不是要赚钱呀，”宋姨抿唇笑，像是看出他的担忧，主动和他解释道：“我小孩都工作了，先生在单位，没什么要花钱的地方，找个清闲又喜欢的活干，何乐而不为呢？”

“这样啊，”陈述松了口气，笑道：“那我就放心了！”

“你这孩子，”宋姨轻轻拍了拍他的胳膊，“你要看书吗？宋姨要工作了，可没空管你，你自己挑着看看？”

“好啊，不用管我，我自己找找看有没有感心趣的。”

就这样，两人各自忙起了自己的事。

陈述发现，虽然店内的书看起来又多又杂，实际上，一大半的书都被宋姨归纳分类整理好了，陈述只要打开一摞最面上的一本，就知道它底下的都是什么类型的。

陈述今天的目的本来只是想拍些照片给自己的学生生涯留下些纪念，不过现在上手摸到这些旧书，他还真挺兴趣的，索性也不赶时间，陈述决定在这里待一会，本身他就是个爱看闲书的人。

陈述在里面穿梭，时而停顿，真给他找到几本市面早就绝版的小说。后来陈述逛累了，就在一堆看起来应该是还没被整理过的杂书旁坐了下来。

随手拿起一本离他最近的书翻了翻，是花火的杂志，不知道是哪个女同学的上课读物，已经有些破旧了，估计辗转过很多人的手 陈述瞄了几眼就放下了。

这一堆应该都是已经毕业了的同学卖出去的，陈述在里面发现包括但不限于教辅书，作文素材，练习本以及各种花花绿绿的言情小说。陈述记得自己为了赚点零花钱，一考完就迫不及待地把那些练习册试卷草稿之类的书全卖给收破烂的。结果，兴致昂昂地站在一旁等待结算，五六十斤的东西到手才只有十块钱不到，三年的青春，换来五毛一斤。

也就是那会，陈述着急去和同学打最后一场篮球，他的团员证件就这么被他收到废品里卖出去了。后来大学开学，都去报道了才发现自己没了这玩意，大一寒假回去学校补办，差点被保安大爷拦在门口不让进。

说好的母校以我为荣？

想起旧事也是好笑，陈述感慨万千，心想，指不定自己团员证有可能就在这家书店里呢。

就在陈述休息好后准备起身离开这片区域时，一本封面全黑的笔记本不知道从哪掉落下来砸到了陈述的脚边。

陈述捡起来一看，习惯性翻开书皮，看下里面有什么内容。

只这一眼，陈述就被吸引住了。吸引他的并不是其他东西，而是写在扉页上的人名。

蒋廿。

很特殊的人名，陈述印象里，他好像在哪听到过。

于是，秉承着满足好奇心的原则，陈述又重新坐下，双腿交叠，书放在两腿中间，陈述正式开始探索蒋廿人生某段时光之路。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二手书店的日记本（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