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手!”
李晚来不及考虑,慌忙冲上去推搡那些仆妇:“你们给我放开!”
此刻,秦氏整个人被压进泥里,手脚被人死死箍住,仿佛是什么待宰杀的牲畜,毫无尊严可言。
李晚的心忽然像被人揪住一样难受,她眼里泪水狂涌,发疯般推开那些摁住她的下人。
“走开!”
然而,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对面有七八个人,李晚非但没能推开那群仆妇,反倒被大力搡到了一边。
张嬷嬷上前,叫了另外几个丫鬟,指着李晚吩咐道:“给我拉住她。”
场面一片混乱。
正当李晚满心焦急准备向慕容真求助的时候,只见眼前银光一闪,一条血线自张嬷嬷脸上喷出,鲜血瞬间从眼睛往下流了她满脸满身,她愣了一会儿,抬手想要擦拭眼角,却好似才感觉到疼痛,突然失声尖叫起来。
“我的眼睛!啊——”
张嬷嬷捂着脸痛得满地打滚,嚎哭声倒把秦氏的声音盖住,令在场众人皆为之一愣。
慕容真抬眼,冷冷看向老夫人,手中匕首却是指着那群仆妇。
这匕首原是下人们割肉用的,不仅开了刃还锋利无比,也不知几时到了他手里。仆妇们一瞧尖刃正对着自己,骇得慌忙起身,险些互相绊倒。
李晚瞅准时机,冲上去将秦氏扶起来,一边用话语安抚她。
大夫人则示意尺素,让下人把年纪尚小的几个姑娘带走。
“孽障!你敢当着你祖母的面伤人?!”宁国公站在亭子里,气得怒指慕容真。
慕容真将匕首扔在他面前的台阶下,一字一字道:“再有下次,我不介意当面杀人。”
“混账!”宁国公闻言,额头青筋暴涨,胡子一吹,“你现在是越发不把长辈们放在眼里了!真当我和你祖母舍不得打你吗?你如今这般乖戾凶残,你父亲若泉下有知,怎能安心瞑目?!”
慕容真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冷笑一声:“父亲若泉下得知,他的母亲和手足在他去后不遗余力地折辱他的妻子,毁掉他的孩子,恐怕九泉之下也要日日夜夜魂魄难安。”
“你住口!”余老夫人怒喝出声。
许是用力过猛,她身形一晃,险些支撑不住,宁国公眼疾手快上前扶住了她。
“母亲,莫要为这混账动怒。”
余老夫人借着他站稳,一只手颤颤巍巍指向慕容真:“你、你不配提巍儿!”
不是“你父亲”,而是“巍儿”。
慕容真呼吸一窒,掌心几乎掐出血来。他站在那里,像是做错了什么事一般,瞬间没有了方才的气势。
宁国公见状,吩咐下人:“把张嬷嬷带下去,找个大夫来看看。”
他看一眼满地的血污狼藉,又睨一眼慕容真,头疼道:“至于你们,都散了吧!”
“等一下——”
李晚揽着秦氏,出声叫住众人。
“二夫人向来只在馨荷院闭门不出,今日是谁把她带到这里的,芷青姑姑和巧杏呢?”
宁国公似乎才注意到这个小丫头,他眯起眼睛居高临下地问她:“你是什么东西,这般没有规矩?这里焉有你一个下人说话的份!”
慕容真上前一步,将李晚挡在身后:“若我要问呢?”
宁国公道:“那你倒不如回去问问你母亲身边那起子偷奸耍滑的刁奴,为何好端端放她出来造孽?”
李晚压根不信他这套说辞,她揪住旁边一个小丫头,语气强硬道:“你去一趟馨荷院,把芷青姑姑和巧杏找来,快去!”
那小丫头原是过来看炭火的,此时被李晚揪住,正不知如何是好,去了,定要得罪国公爷和老夫人,不去吧,还不知道六爷要拿她怎么样呢。
她脖子一缩,为难得几乎要哭出来。
“好啊!”宁国公怒极反笑,“我国公府何时轮到你一个乳臭未干的贱婢发号施令了?”
那丫头两股战战,噗通一声就跪了下去。
好在大夫人在此时出面,吩咐惠姑:“你去一趟。”
她走到宁国公身边,看了眼亭外的两人,温声道:“这丫头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弟妹向来不外出,今日怎地突然跑出来,还偏偏到这亭子里来?老爷只一味地生气,怎不想想,此事若不查清楚,教外人知晓,岂不说我们容不下兄弟遗孀,苛待于她?”
宁国公不喜女子牙尖嘴利,但很吃大夫人温言软语这一套,当下便默许了。
不多时,惠姑带了巧杏过来。
她见二夫人秦氏浑身狼狈地靠在李晚身上兀自喃喃自语,老夫人、国公爷和六爷之间气氛剑拔弩张,她紧张得登时就跪了下去,话都说不利索。
“奴、奴婢……”
大夫人开口道:“我且问你,今日你家夫人何故独自出了院子,身边竟都没个人看顾?”
“不是这样的!”巧杏惊惶抬头,辩解道,“今日不是夫人您遣了人来,说是老夫人今儿高兴,要请二夫人到亭子里坐坐,和大家凑个趣儿。还说,晚姐姐也在,必不会出差错的……”
“我原要跟着去,可那人说怕二夫人一会发病,叫我给煎一剂二夫人平时吃的安神汤药,让晚些时候送到亭子里来,那药现在还在炉子里熬着呢!”
见大夫人皱起眉头,她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连忙磕头:“奴婢没有撒谎啊!”
李晚心念急转,忙问她:“你说是大夫人身边的人来请,你此刻抬头瞧瞧,大夫人身边可有那个人在?”
巧杏忙不迭抬头,一眼扫过大夫人身边的丫鬟和仆妇,不可置信地摇头。
呆了片刻,她又将视线在亭子里里外外逡巡一圈,却发现根本没有那丫鬟的身影。知晓自己犯了大错,巧杏整个人恍恍惚惚,在这微微凉风里竟冒出一身的冷汗来。
“我看,分明是你这小蹄子玩忽职守!”老夫人斥责道。
“不……不是!”巧杏哭起来,一面拨浪鼓似地摇头,“奴婢没有!”
“六爷。”李晚悄悄唤慕容真,给他递了个眼神。
慕容真想了想,开口道:“那就把府上下人都叫过来,让她一个一个地认。”
“胡闹!”宁国公瞪着眼睛打断他,“如此兴师动众,你是要翻天吗!”
慕容真迎着宁国公的目光,丝毫不让:“身为人子,为母亲讨回公道,便是把天翻过来又如何?”
“你!”宁国公抬起手,眼看就要冲下去。
大夫人一把将他拉住:“老爷,息怒!”
她扭头看向慕容真,叹气道:“你也知道,府中下人那是比主子还要多的,把他们都叫过来,岂不闹得人尽皆知?你母亲眼下这般,难道要她在满府下人面前没脸?再者,若是再吓坏了她,可如何是好?”
她说的话确也是慕容真的顾虑,沉默片刻,他转头问巧杏:“你且说说,那人长得什么模样?说仔细些。”
李晚眼睛一亮,这倒是个好法子。一个人的五官或多或少都有些特点,府里下人之间大多是互相认识的,只要有一个人认出来,这事也就水落石出了。
巧杏也知道其中关键,因此铆足了劲回忆,将那人的长相一五一十地描述出来。
“……她颧骨有些高,鼻梁上有颗痣,腕上还带着一只素银镯子。”
她说完,大夫人心里已有了计较,她平素管着家里,府里的下人是日日要打交道的,一听就想起来是哪个了。
她给尺素使了个眼神,尺素自退出亭子,要不了一会,就带了个丫鬟过来。
巧杏伸着脖子瞧见,忙不迭指认:“是她!就是她!”
那丫鬟畏畏缩缩跪下,便听大夫人问她:“说,今日之事,究竟是谁叫你做的?”
这人不过是收钱办事,此刻哪还敢藏着,只问这一句便全都交代了。
“是田姨娘吩咐奴婢做的,奴婢照着她的话把二夫人带出来,哪知道半路上她就发……就闹了起来,奴婢哄她不住,就、就……”
就任她自生自灭了。
“够了!”她话音才落,老夫人便怒声道,“把这丫头带下去打上十板子,找人牙子来发卖出去!今日之事,谁也不许再提!”
很快有人来拖那丫鬟,老夫人由下人搀着,正要离去,就听慕容真在下面叫住了她。
“敢问祖母,田姨娘如何处置?”
因为水榭一事,慕容瑾被老夫人罚在屋中抄书,田姨娘才被训诫,今日也就没心情在这,所以此时母子二人并不在场。
老夫人顿住脚步,面露不耐:“怎么,今日闹得还不够吗?”
慕容真神色固执:“孙儿只想为母亲讨个公道。”
“公道?”老夫人一双浑浊淡漠的眼睛盯住他,“若不是你今日让瑾儿没脸,她又怎会对你母亲伸手?你算计他人的时候,就没想过旁人也会算计回来吗?”
“咔”的一声,慕容真攥紧了拳头。
“既然如此,那便让田姨娘看好她的宝贝儿子,她的账,我记下了。”
“你!”老夫人气得声音发抖,兴许是怕他果真报复到慕容瑾身上,因此顺了半天的气,对身边的仆妇道,“去,告诉田姨娘,让她进佛堂思过一个月,这一个月除了抄佛经,哪儿也不许去!”
她问慕容真:“你满意了?”
说罢,带着人拂袖而去。
慕容真垂下眸子,眼底渐渐晦暗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