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织忍不住道:“皇后娘娘还未梳洗,贵妃娘娘就这样闯进来算什么!”
星罗也下意识地挡在阴秀身前,愤怒地盯着她。
阴秀面色清冷,唇角挂着一抹淡到几不可见的笑容。
郭姒向来霸道,如此放肆倒还是第一次,大约是为了昨日刘昀撇下她来椒房殿的事。
她再也想不到,刘昀和她就是相敬如宾地坐了一晚上,什么都没做。
阴秀扫过郭姒的脸,道:“陛下向来最重礼数,算算时辰,陛下也该下朝了。郭贵妃这样闯进来,让陛下如何作想?”
郭姒似笑非笑,道:“陛下如何臣妾不知,臣妾只是想让皇后娘娘知道,如今臣妾的父亲在前线替陛下征战,娘娘和阴氏一族能享得安稳,全靠着他!”
阴秀轻笑一声,道:“你想说什么?”
郭姒淡淡道:“娘娘是聪明人,想来臣妾不必多言,娘娘便全明白。”
阴秀回过头来,道:“你想说,这时移事易,也许有朝一日,便是你在上,本宫在下,对不对?”
她眼底没有半分惊恐,反而平静得可怕。
郭姒心底陡然生出几分不安来,这份不安,不仅是因为阴秀的笃定和不屑,更因为阴秀生得实在太美。哪怕她不施粉黛,哪怕她披头散发,也依然美得惊心动魄。
也难怪,少年时的陛下会说出“娶妻当娶阴秀”这样的话来。
“可你有没有想过,也许陛下对你的恩宠全系于你父亲身上,他待你的真心到底有几分?”
阴秀未及她反应,便接着说道:“有时候本宫倒以为,族人无用是他们的福气,亦是本宫的福气,能让本宫看清楚陛下的心。”
“你……”郭姒到底是个十九岁的小姑娘,登时便乱了阵脚。
阴秀好像知道她要承受不住似的,突然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郭姒秀眉轻佻,急促的语气却出卖了她的心。
阴秀笑着摇摇头,道:“骗你呢,本宫的好妹妹。陛下待你的心,可是天地昭昭,连本宫都羡慕呢。”
刘昀待她还算不错,她也不想害他后宫纷乱,和爱人离心。
郭姒狐疑地看着她,带着三分警惕,连身子都有些僵硬。
毕竟阴秀这副样子,实在不像羡慕自己。反而像是猎人,悲悯地望着自己陷在陷阱里的猎物。
阴秀叹了口气,道:“本宫这话,是出自真心。”
后世之人看了史书,都歌颂刘昀是如何专一。他们愿意相信美好的爱情,只因为自己是刘昀年少时爱恋的女人,便愿意相信刘昀一生都只爱她一人。
毕竟史书上记载,刘昀顶着压力立她为后,在她死后,一生都未再立后。到了最后,甚至连郭姒都废黜了。
若她不是阴秀,她也会相信这一点。
只可惜,她是阴秀。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刘昀所做的一切,不过是要得民心。毕竟没有什么比“故剑情深”更让人动容的了。
而他真正一眼万年的女人,是郭姒。
也许,死去的那个刘昀是爱阴秀的。可现在的刘昀所爱之人,是郭姒。
她越是知道这一切,就越是恨不起郭姒来,甚至有些可怜她。
女人嘛,要什么情情爱爱的没用,还是皇后之位更实在。可郭姒能得到一切,偏偏最实在的得不到,可不是生气?
郭姒心中松了口气,面上却不肯服输,道:“陛下对臣妾如何,臣妾自然清楚,不劳娘娘提醒。”
阴秀瞧着她骄傲的模样,不觉暗暗欣赏。
若她是刘昀,也会喜欢这般大胆张扬的女子罢。更何况,她竟肯为了他放弃一切,倾力托举他的霸业不说,还撇下高贵的出身,甘愿当他的妾室,这份明目张胆的爱,任哪个男子都招架不住。
郭姒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只道:“臣妾今日来,也是为了提醒娘娘。过些日子便是陛下的寿辰,到时候,南阳公主也会随太后一同入京。”
她故意顿了顿,观察着阴秀的反应。
阴秀笑笑,道:“郭贵妃想说什么?”
“臣妾听闻,娘娘与南阳公主可是很不和睦呢!”
南阳……
阴秀心底隐痛,坦然道:“确实不睦。郭贵妃若是想看热闹,这些日子便安稳些,免得触怒了本宫,到时候,就算陛下再如何护着你,本宫也有法子让你看不成这热闹。”
她这话说得不咸不淡,郭姒却登时笑不出来了。
没有人比郭姒更清楚,阴皇后表面上看着和气,又不受宠,可她真心想办到的事,却没有一次办不到的。
因此,她虽无宠爱,后宫中人对她都还算恭敬。
郭姒面上有些挂不住,正打算想个法子离开,却见外面有人来报,是梁回来了。
梁回还未进来,郭姒便急急迎了上去,道:“梁公公,可是陛下下了朝,特命你来寻本宫的?”
梁回笑着道:“禀贵妃娘娘,正是为着此事。陛下请您去未央宫伴驾呢。奴才遍寻您不见,便想着您会在这里。”
郭姒扬眉看了阴秀一眼,道:“皇后娘娘,陛下那里耽误不得。臣妾便先行告退了。”
梁回有些讪讪地看了阴秀一眼,躬身道:“皇后娘娘,奴才告退了。”
“等一下!”阴秀突然开口。
梁回一怔,从来他自椒房殿带走郭姒,阴秀都无二话的。
“本宫随你同去。”阴秀开口道。
云织和星罗四目相对,都有些不安。
梁回不好回绝,他的嘴唇微张,嗫嚅了半天,最终只道了声“是”。
郭姒不知阴秀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便只冷哼一声,便款款向外走去。
*
未央宫。
守殿门的侍卫们见阴秀来了,都略有些诧异,不觉看向梁回。
梁回瞪了他们一眼,道:“磨蹭什么!”
侍卫们回过神来,忙不迭地将殿门打了开来。
郭姒正要抬脚进去,阴秀便率先走了进去。
郭姒一怔,也赶忙跟了进去。
“你来了。”刘昀说着,微一抬头,阴秀正撞在他眼眸之中,宛如投石入水,他寒潭般的眼眸便起了一圈涟漪,远远地漾到他心底去。
阴秀瞥了身边的郭姒一眼,道:“陛下答应臣妾的事,陛下可还记得?”
“酒后之语……”
“陛下是天子,该当一言九鼎!”阴秀不等他说完,便接着道:“沈确呢?为何他匡扶汉室之后,便辞官隐居了?当真是他不愿入朝堂,还是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阿秀!”刘昀冷冷打断了她,逼视着她的眼睛,道:“你当真要在此时、此处说这些事吗!”
他在人前一贯温厚,如此疾言厉色倒是头一次。
阴秀也不理他,只冷笑道:“有什么事,是郭贵妃不能听的吗?”
她的目光自郭姒游弋而过,落在梁回脸上,道:“还是说,陛下根本不信任梁公公?”
不等刘昀开口,梁回已吓得一身冷汗,他“砰”地一声跪在地上,道:“陛下!奴才之心,敢与日月昭雪!”
郭姒这才反应过来,赶忙道:“陛下,臣妾无心……”
刘昀紧蹙着眉,不耐烦道:“都退下!”
梁回道了声“是”,忙不迭地站起身来,道:“娘娘,请罢。”
郭姒这才回过神来,她抬眸望向刘昀,又很快敛了目光,随着梁回一道离开了。
阴秀望着她有些蹒跚的脚步,道:“陛下惯常会伤人心。”
刘昀眉心微微动了动,道:“这不正是你想要的么?”
阴秀回过头来,唇角带了一抹苦涩,道:“陛下错了,只要陛下给了臣妾所求的,臣妾自然盼着陛下与郭贵妃万世长安。”
刘昀站起身来,将手中的案牍随手一扔,一步步朝着她走过来。
他走得很慢,目光却死死凝在她身上,直到在她面前一步之遥,几乎与她鼻息相接,他才终于停下脚步,迫视着她的眼睛,道:“你所求的,当真是你想要的么?”
阴秀道:“是。”
“朕的身边,就这样让你难以忍受?”
阴秀道:“陛下可还记得?在二十一世纪,臣妾和陛下有一样的机会,臣妾与陛下……一样优秀。可是现在,臣妾却被困在高墙之中,不见天日。这公平吗?”
刘昀道:“等再过些时日,朕会给你机会……”
“臣妾等不到了。”阴秀斩钉截铁地说道,她眼底蒙着一层淡淡的泪,却强压着不让它落下来,再次抬眸,她眉宇间满是厌恶地注视着四周的一切,道:“在这里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消磨我对历史的热情。我不想等到可以解脱的时候,只剩下一副躯壳。到时候,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刘昀紧抿着唇,半晌方道:“等朕的寿辰宴之后,朕会给你答案。”
阴秀没有说话,只是静静望着他,脸上不辨悲喜。
刘昀叹了口气,缓缓伸出手来,抬手替她将鬓边的碎发别至耳后,他的手指冰凉,再简单不过的动作,他却做得异常缓慢,好像生怕碰到她似的。
阴秀的眸子一寸寸冷下来,她恭恭敬敬地行了礼,便一步步朝着殿外走去,可到底握着衣袂的手指还是微颤起来。
她将手指紧紧攥在手掌之中,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