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满媛媛第一脚踩进去的时候,就发觉自己有点脚软。
她觉得,踩进这扇门,就像踩进了一潭温吞腐烂的沼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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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前冲上来大概有七八个人,手里的红烛映得她们的脸忽明忽暗。
满媛媛吓得一颤,往后撤步的时候却被雅姐用一只手顶了回来。
那些人站成一排,立在她面前,表情如出一辙:沉默、阴冷,如同庙里斑驳陆离的鬼神塑像。
屋子里也一股经久不散的霉湿味,如同被一场连绵几个月的雨浸泡,不仅房子,连同人都腐烂掉了。
“嚟啦啊?”
一声清亮又脆生生的女声突然从屋子深处传来。
面前站成一排的人迅速向两边让开。
满媛媛循声望去,却看到烛光摇曳中,一名身穿素色禅服、身形佝偻的老太,拄着拐杖,捻着佛珠,缓缓踱出。
她走到满媛媛面前,眼睛登时亮了亮,道:
“好,好,生得真系标致......”
那声音让满媛媛瞬间毛骨悚然。
明明看起来已年过六旬的老太,嗓音却清亮得如同二十岁的年轻女子。
老太脸上的褶皱在烛火的映照下显得更加深刻,一道一道,刻进皮肉。
她眼皮耷拉着,嘴角却挂着一丝固定不变的、慈悲的微笑。
老太抬起手,将佛珠滑到手腕,又在满媛媛肩膀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两下:
“以后呢度就系你嘅屋企喇。”
满媛媛没听懂,只是将手中的行李箱杆用力攥了攥,手和杆全是黏湿的汗液。
她想回头向雅姐求助,雅姐却“咔哒”点燃一支烟,猩红的火星在昏暗中亮起。
雅姐吐出一口烟,语气悠悠,又带点威胁:
“阿妈,人我原原本本交到你手喇。阿芳个边嘛......你识做啦。”
老太再次捻起佛珠,一颗一颗佛珠在指尖滚动。
她眼皮都没抬,只冷冷回了句:“嗯。”
满媛媛有点慌了,她立马出声询问:“.....这里到底是啥地方啊?我妈呢,她叫周惠芳,她......”
刚说着,就被老太打断。
老太笑了笑,伸出一只手握紧她手腕,粗糙老茧扎在她皮肤上,又刺又痒。
“阿妈专登为你准备了接风宴。以后呢,这里就系你的家来的。”
老太幽幽地说着不太标准的普通话,手中的力度也越来越重。
满媛媛心头一凛,刚想抓起行李箱逃跑,就被身后的雅姐用力推了回来。
“妹妹仔啊,在这里要听话乖乖的哦,你好快就可以见到妈咪啦!”
雅姐说完,留下吟吟笑声,“砰”地一声甩上门,消失不见。
满媛媛立时拧过身要去开门,却被几名冲上来的女人按在原地。
她逃不掉了。
05
“接风宴”开始。
众人无声围坐在地上,满媛媛被左右两人控制住,根本动弹不得。
从被带进来的那一刻起,她就不敢抬头望向正前方。
正前方是一座神龛。
那神龛被嵌在墙内。龛中之物,是一尊玉石雕像,材质温润,却透着邪气。
神像前的香炉里,三柱粗香正安静地燃烧,猩红的光点在昏暗的室内格外醒目。
烟雾缭绕中,神像的面容一片模糊。祂似笑非笑,垂眉闭目,仿佛不愿睁眼垂怜众生。
满媛媛正仰视着神龛发愣,眼前神像的脸就突然换上了那名老太阴邪的脸。
她吓得一抖,却听老太缓缓清嗓,她也被两边的人随之架了起来。
众人围着老太,站立成一圈,双手合十置于胸前,低眉顺眼,十分虔诚。
又听老太缓缓开口,声音如空灵的颂钵,涤荡开来。
“一感恩天地,化育万物。”
“二感恩母父,赐我骨血。”
“三感恩缘法,引路破障。助我割舍业障,得见财富真谛。”
众人皆大声跟诵,满媛媛被夹在中间,内心惶然不知所措。
她抬起头,却看到老太紧盯住她,眼神里说不出的凶恶,嘴角却是一副慈悲笑。
老太扬起手里的佛珠,朝空中用力一挥,满媛媛又被两边的人用力按住肩膀,压坐了下来。
老太坐在正中央高位,她身后是烟雾缭绕的神龛,神龛透出的光将老太的周身镀上了一圈金光,众人皆虔诚地仰视着她。
紧接着,黑暗中又突然闪出一群端着碗碟的人,她们依次将碗碟放在正中间,排成一列。
满媛媛立马低头去看,只见巴掌大小的盘子里,菜肴精致得像艺术品,但色调统一,多为灰、白、绿。看着毫无食欲。
老太轻声一笑,抬起筷子为满媛媛布菜,声音毫无起伏地说:“新生的缘分,由我开始。”
满媛媛盯着面前盘中分辨不出食材的食物,没敢动筷。
又听到全场窸窸窣窣一阵响。她匆忙望去,只见每人抬起筷子为旁边的人布菜,动作整齐统一。明明是温馨十足的帮扶,却如机械表演一般,令人毛骨悚然。
紧接着,又都开始动筷吃饭。整个房间没人说话,只听得见食物在口腔中被齿间挤压出的细微咀嚼声。
满媛媛小心扫向正前方老太的碗碟,只见她面前只放着一小碗白粥和一碟青菜。
她捏着筷子,十分犹豫。又感到头顶来自老太的逼视,于是只好夹起一筷子,放到嘴里。
令她惊讶的是,那菜原来是用豆腐和香菇制成的“素红烧肉”,形态逼真,入口却是截然不同的素味。
老太似乎看出她的疑惑,笑着开口道:“你看,这像肉却不是肉。这世上很多事也一样,像真的,往往是假的;你觉得是假的,偏偏又能给你真的结果。”
满媛媛没听太懂,她茫然地瞥了一眼老太,又听她再次说道:
“我们修行‘财富禅’,戒除的是你们心里的贪、嗔、痴,比如,贪恋旧情,嗔怪母父,痴迷于不切实际的幻想。”
话音未落,众人皆放下筷子,叮叮当当将碗碟垒在一旁。又从坐姿换成跪姿,双手合十,闭眼祷告。
满媛媛慌了神,这才意识到所谓的菜肴,只够夹两三口,还没品到味就没了,更别说吃饱。
全场肃穆,老太闭眼捻着手中佛珠,嘴里念念有词。
满媛媛小心地将手中的筷子轻放到地上,不敢制造出一丝响动。
突然,旁边一人爆发出尖锐的哭喊。她站起来,摔碎了碗碟,哭得撕心裂肺:“我要回家!”
瞬间,旁边又站起来两个人,她们将哭喊的那人沉默地拖走,“砰”地一声关上一扇门。
整个过程不到十秒,快得像一场早就排演了成千上万遍的的默剧。
全场一片死寂。老太手捻佛珠的动作却完全没有停顿。
她抬起眼,平静地望着满媛媛,用一种近乎慈悲的语气说:
“你看,业障发作时,就是这样痛苦。我们不是在关她,是在帮她‘闭关’消除业障。等她悟了,会感谢我们的。”
满媛媛皱紧眉头,大气不敢出,她攥紧自己的裤子,手抖得根本无法控制。
下一秒,一只冰凉的手覆了上来。满媛媛惊得一抖,刚抬起头,就看到老太邪笑的脸在自己眼前倏地放大。
她想要向后躲去,却被旁边两人从身后用力一推,匍匐在了地上。
她奋力挣扎,想要爬起来,却被老太用一只手死死压住头顶,用力拍了两下,语气尖锐又责怪:
“你怎么能怕阿妈呢?”
满媛媛声音颤抖,哽咽起来:“我妈,我妈周惠芳呢!我是来找她的!”
老太冷哼一声,将手挪开,慢条斯理地坐回原位。
她俯视着匍匐在地的满媛媛,声音幽远荡来:
“你阿妈?你只见她予你骨血,却不见那是你前世欠下的业债。债还清了,缘分便尽了。强求,便是新的业障。”
她的语速越来越慢,每个字都带着一种逼迫:
“而我们......才是你了却旧业后,真正指引你修未来福报的家人。”
满媛媛的啜泣声并未停止。老太静静地听着,像是在听一段悠扬的乐曲。
她叹了叹,像是无奈:“还在找你阿妈?”
她稍稍前倾身子,将手中的佛珠捻得“哗哗”作响,语气冰冷:
“‘前世唔修,有拖冇欠。’! 你同佢嘅缘分,早就清咗喇。嚟我呢度,系你唯一嘅生路!”
满媛媛想要挣扎着站起来,却被旁边两人锁住双臂,直接从地面提了起来。
她的双脚几乎来不及站稳,就被一股无法反抗的力量拖着向后走去。
她想挣扎,但那两人的力气大得惊人,根本无法逃离。
她绝望地看向两旁,却只看到两张毫无波澜的侧脸。她们抓着她,像在完成一项既定的任务。
在被拖出餐厅的最后一瞬,满媛媛抬起眼,视野的尽头,是那名老太安坐于神龛下的身影。
烛火与香火的烟雾在她身后交织,将她脸上那抹悲悯与冷酷并存的微笑,映照得如同神龛里那尊模糊的神像。
她又缓缓捻动手中的佛珠,随后向沉默的众人尖声宣告:
“新家人需要静修,‘业障’深重,唔该各位,唔好打扰!”
好难写[裂开][化了]
晚上还会再加点剧情[狗头叼玫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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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旧日:南方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