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岁那年暑假,因为母亲的一通电话,她选择背弃养育自己十几年的亲人,独自踏上去往遥远南方的列车。那是一份从未拥有过的爱,她以为终于要落在自己身上——
可如果,那份爱只是幻觉呢?
01
电话响起的那一刻,满媛媛发觉自己的指尖都在颤抖。
声音从听筒里传来,轻柔而陌生。
那是妈妈的声音。
可她却突然觉得,此刻的自己好像一个小偷,正试图窃取本不该属于自己的东西。
她认真听着从妈妈嘴里吐出的每一个字,试图将它们刻进过去十多年一直空缺的地方。
妈妈叫自己去广州,说有事要请她帮忙。她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可直到抵达那个黏稠闷窒的南国,她才后知后觉——那是妈妈亲手为她编织的最甜美的一场噩梦。
02
刚踏下站台,广州潮湿的热浪便朝她迎面袭来。
满媛媛抓起领口,试图在一张一合的动作里获取一丝凉意。可再怎么努力,都像是徒劳。衣服全都黏在皮肤上,像洗了一场不太痛快的澡。
她抬头望向灰蒙蒙的天空,淅淅沥沥的雨好像完全没有要停歇的意思。
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雨天总让她联想到妈妈周惠芳,那个记忆里温柔、朦胧,但又完全琢磨不透的神秘女人。
她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
出了站台,掏出手机,满媛媛将那个背了成千上万遍的号码输入界面,随后按下拨通键,心都快要跳出嗓子眼。
长久的忙音后,电话终于接通,刚要出声,就听到那边传来一句尖锐女声:
“边个X打嚟啊?!”
满媛媛震了震。虽然完全没有听懂对方的意思,但从她不善的语气判断,那应该是一句脏话。
她以为自己打错了,于是连忙道歉,可确认了好几遍,电话号码是妈妈告诉自己的那个没错。
“不好意思,”她吸了口气,把手机重新贴回耳边,声音压得很低,“请问......这个号码是周惠芳的吗?”
电话那头诡异地静了两秒。随即,一个笑吟吟的声音响了起来,轻软,黏稠,拖着悠长的语调,一口夹杂着广东话的不太标准的普通话:
“哦——知啦,知啦......你快点出来啦,我在一号门呢边等你啊。”
满媛媛正暗自奇怪,为何接听妈妈电话的会是个陌生女声,目光一转,便瞧见一号门旁,一名身姿婀娜的女人正朝她招手。
她迟疑地挪步过去。还没完全靠近,一股浓郁的脂粉香气就钻入鼻中。
那女人穿着一身黑色紧身包臀裙,敞露出来的胸口处,一朵妖冶红色彼岸花纹身夺走人全部的视线。
她倾身倚靠在一根电线杆旁,鲜红欲滴的指甲间夹着一支烟。
见满媛媛走过来,那女人停止用脚下的高跟凉鞋“哒哒”点地,又站直身体,吐出一口烟,笑得眯起眼睛。
“来啦。”她轻声笑着,松松夹在脑后的头发粉黛乱子草一样散落开来。
满媛媛攥着手里的行李箱杆,小心翼翼地向她打招呼:“姨,你好,我是周惠芳的女儿满媛媛,请问你是?......”
话音未落,那女人便发出一声尖锐的笑声,身体剧烈颤抖。她拧着眉,语气夸张:“喂,我哪有这么老啊?”随即又将手里的烟扔到地上,用脚用力碾灭,拍了拍双手:“喊我雅姐就好啦。”
“对......对不起,雅姐!”满媛媛连忙欠身道歉,却被雅姐猛地捏住下巴凑近,一股混杂着刺鼻脂粉味的烟味扑面而来。
“同阿芳真系一个模子刻出来嘅。”她笑得意味深长,又松开手,从包里掏出一个棕色小酒瓶,抿了一口,眯起眼睛:“脸生得咁靓,可惜唔系个好人。”
“啥?”前面那句满媛媛听了个半懂,后一句完全是广东话,她愣在原地,实在不懂。
雅姐听后,又张开嘴大笑,随后将酒瓶塞回包里,一把揽过满媛媛肩膀:“妹妹仔,跟雅姐走啦。”
行至雅姐的车旁,将行李放进后备箱。“砰”一声后备箱落下,那块粤A车牌被震得掉落,悬在半空。
雅姐见了,“啧”了一声,抬起一只脚猛踢车牌。她用力推了一把满媛媛,语气不耐:
“你上车先啊。”
两人皆上车后,满媛媛心里还藏着许多疑惑,她想要问雅姐,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刚扭过头,就见雅姐抿了一口酒,又听车子轰隆隆发动起来,她这才意识到不妥,连忙开口:“雅姐,你喝了酒,不太好开车吧?”
雅姐尖锐一笑,轻松摆摆手,目光盯着前方逐渐昏沉的天色:“冇事啦!”
车子启动后,满媛媛紧张地抱紧自己怀里的书包,又见雅姐用力一按,震耳欲聋的音乐声便炸了出来。她被震得一颤,又往边上靠了靠,盯着车窗外发起了呆。
妈妈对自己说过,她很期待自己的到来,可为什么直到现在都杳无音讯,还出现了这么一个奇怪的女人来接自己,她究竟要被带去哪里。
满媛媛望着车窗外飞速掠过的陌生街景,一阵眩晕的不安攥住了她。她突然又想起妈妈嘱咐过的那句话:来见妈妈这件事,不要告诉任何人。
03
车子停下来的时候,天已完全昏黑。
雅姐将车开进一条没有路灯的断头路尽头。前方被一堵胡乱涂鸦的砖墙封死,旁边是一片围挡破损、早已废弃的工地地基。道路两旁长满及膝的野草,四下一片荒凉。
满媛媛盯着车窗外阴晦的夜色,心底的不安骤然腾起,她紧紧攥住安全带不放,连呼吸都屏住了几分。
雅姐熄了火,打开车门,跨了下去,在一片黑暗中,倚在车门,一言不发。
满媛媛被盯得脊背发麻,只好抓过自己的什物,打开了车门。可刚下车,脚下就踩到了什么黏软的东西。她顺着车外依稀的月光一看,吓得惊叫一声,膝盖一软,又坐了回去。
雅姐走过来一瞧,笑得夸张:“死老鼠啫,有乜好惊啊!”
她抬起一只脚,将那只死鼠踢飞,又一把拉过满媛媛手腕:“走唔走啊?”
满媛媛拖着行李箱,跟在雅姐身后。行李箱轮子在寂静的夜里制造出巨大响动,远处隐约传来狗吠。
刚走到路口,眼前突然掠过几名飚车党,“嗡”地一声,飞驰而过,溅起泥水。
“啲死烂仔,一日到黑喺度吵喧巴闭!”
雅姐停下脚步,朝着机车驶走的方向破口大骂。又从包里掏出纸巾,擦了擦身上的泥水。她甩了甩头发,又点燃一支烟,继续往前迈去。
满媛媛跟在身后,被迎风吹来的烟呛得连连咳嗽,但又不敢咳太大声,她用力按着自己的胸口,调整呼吸,眼泪快要溢出来。
走了许久,才见一幢幢乱叠的握手楼矗立在眼前。楼下店铺的招牌还亮着,银白卷帘门却闭得紧。
雅姐在前走得飞快,满媛媛急步跟上去,两人从宽阔道路钻入窄巷。
满媛媛抬起头,望见楼内伸出的晾衣杆在头顶遮天蔽日,晾晒的衣物随风摇摆,有些还在淋淋漓漓滴着水。
她喘了口气,想要向雅姐询问些什么,但雅姐始终埋头向前走,根本不回头。
走至窄巷尽头,一扇巨大的、锈迹斑斑的对开铁闸门堵在面前。门上缠着已经风化的塑料绳,锁头的位置挂着一把比拳头还大的锁。
雅姐抬起手,用力拍门,铁闸门反复发出“吱嘎”的响动,几只狗也随之狂吠。
满媛媛仔细打量起周围的环境:路边一闪一闪的失修路灯下,环绕着一群永不停歇的蚊虫;四周墙面上的牛皮藓广告快要剥落,在半空摇摇欲坠。
一低头,几只半掌大的蟑螂在脚底快速爬过,甲壳在微弱灯光下折射出油亮的黑。
她正盯着爬行的蟑螂发呆,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哄闹,紧接着,几声口哨响彻窄巷。
前方正在拍门的雅姐听闻,立马转过身,将手中的棕色酒瓶用力掷向那群混混,大声吼道:
“衰仔!作死乜?”
棕色酒瓶砸到墙面,“咣当”一声弹到地面水洼,溅起一簇污水,几只潜伏在暗处的猫奔跃而过,那群混混也一哄而散。
“吱嘎——”
前方的铁闸门终于发出一声漫长刺耳的响动。
一名老太出现在铁闸门内,她盯视着满媛媛半天没动,又和雅姐交换了一个眼神。
“喂,走吗?”
雅姐在前面喊道,刚说完,便快步迈了进去,隐入一片黑暗。
满媛媛回过神,立马拖起自己的行李箱,犹豫了一会儿,最后只好跟了进去。
铁闸门“哐啷”一声在身后用力关上。
满媛媛跟着雅姐的身影,钻进了那栋黑黢黢的楼。雅姐走得飞快,高跟鞋跟在楼梯间发出清脆的回响。
楼梯狭窄,楼梯间又堆满杂物,满媛媛索性将整个行李箱抱在了怀里。
她走得缓慢,气喘吁吁,一步一步往上踩的时候,脚都软得发抖。
直至顶层,两人才停了下来。看着眼前那扇正在被雅姐开的门,满媛媛祈求般地想:真希望开门后,第一个见到的人是妈妈。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的是,门后面,那间漆黑空旷的房间里,刚一走进去——
一群端着红蜡烛的人,就冲了出来。
大家好,终于写到了小满的“过去篇”。这篇结束后立马进入主线新剧情。[狗头叼玫瑰]
这篇“过去篇”涉及前文主线里的一些剧情补充,以及后续会登场的一些人物铺垫。
地域上也从东北来到了广州。(广东话是咨询广东朋友的,一些描写可能会有偏差,还请谅解[求求你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5章 旧日:南方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