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睛 第55章 影子

废墟里可用作柴火的木材还挺多，随便捡了点就生起火来，程浩这次带了足量腌制好的牛肉，架在火上烤得滋滋作响，香味四溢。炭火堆里还用锡纸包了几个红薯，烤好后掰开，嫩黄的瓤里几乎透着蜜。

徐琪一边吹着手里冒着热气的红薯，一边问张晞：“我们之前就猜，狴犴肯定要和衙门有关系，旧制衙门一般都有狴犴装饰，你们这个学堂，改造的时候是把狴犴都撤掉了？”

张晞努力回忆了一下：“我记得里面没有，但原来的大门上，是有两只神兽的，那时候也不认识什么狴犴，有可能是。”

“那怪了。”程浩手里的烤肉钎子已经空了好几根，边说着，边在手上忙活着继续串肉，“你说这地方，有破的，有旧的，有拆完了没扔的，也有重新砌的，偏偏就这个大门不见了，难不成扔井里去了？”

“我觉得还真有可能。”程偃灵吃饱了，抓了把瓜子磕起来，语气也如聊家常一样，“拆迁，挖出怪物来了，一帮人谁都不懂，想着这神兽说不定能镇一镇，情急之下就把那大门砸了扔下井了，结果可能是没什么用，于是又找先生做符镇着，在接下来，这事一传十，十传百，开发商不敢挖了，人也不敢住了，都跑了吧。”

不知为什么，眼前的景象让徐琪回忆起给睚眦点睛的那回，那空荡荡的苗寨，也是因为人魔出现后才死掉的，但现在的情形却有不同，她想到了：“不对啊，苗寨那次，我们看到村里全是尸体，很有可能是人魔跑出来屠了村的。但是这个村子不一样啊，都是大家主动搬走了，偃灵说，一传十，十传百，阿晞还跟亲属有联系，既然大家都活着，那为什么没人提到过人魔？”

“说明人魔实际上没出现？”张晞也不太确定，只是猜测，“或者就是出现了什么别的，比如闹鬼啊，怪事啊，小村子一般都是有神论的，出现这种事，能镇就镇，镇不住就搬走，为了避谶，反而不愿意多提这种事。”

“阿晞姐说得对。”程浩道，“我还特地看了点儿乡村怪事儿的纪录片，野人啊，怪兽啊，这种实体的东西，很快就传开了，因为大家伙觉得这种东西，多喊点人，抄家伙，总能打得过。反而是看不见摸不着的怪东西，都藏着掖着不爱说，怕说了给自己招麻烦的，只能躲。”

“哎呦。”程偃灵揶揄地看着程浩，“我们耗子知道学习进步了哈。”

程浩嘿嘿一笑，呼噜了一把自己的后脑勺：“嗐，我这个人虽然笨，但是好面子，不想因为太无知拖后腿呗。”

夜色渐深，废墟愈发静谧，只有篝火偶尔发出的噼啪声，和远处不知名虫豸的鸣叫。四人讨论不出来什么结果，于是商定着先睡觉，留两个人值夜。

程浩和徐琪先进帐篷休息，张晞和程偃灵守在火堆旁。

张晞点燃了一支香烟，火光明灭，轻轻吸了一口，烟雾缭绕在身侧，朦胧了眼前既熟悉又陌生的院落。

程偃灵“啧”了一声，皱着眉把烟从张晞的嘴里捏出来，丢到火堆里，“都多久没抽了，怎么还犯老毛病。”

张晞低下头笑笑，把剩下的那盒香烟也老老实实交在程偃灵手上：“好，以后不抽了。”

“这还差不多。”她往张晞身边凑了凑，肩膀轻轻挨着，低声问：“怎么，心里不好受？”

张晞沉默片刻，才缓缓开口：“也不算是。我和这里的联结，本来就很淡，淡到大部分场景我都忘了，可能就剩下点读书时的记忆，以为能触景生情，但是你看，这里连那点记忆的载体也面目全非了。”

程偃灵心里一软，伸手握住她微凉的手，指尖在她手背上轻轻摩挲：“我倒是觉得啊，人的归宿本来就不是房子，不是地，而是人，你看我从来不觉得，要回落水洞，要回贵州，只要在你身边，就觉得心安了，为什么一定要触景生情呢，有情就行了。”

张晞侧过头，对上程偃灵在火光映照下格外明亮的眼睛，那里面盛满了毫不掩饰的真诚和暖意。她反手握住程偃灵的手，轻轻“嗯”了一声。

后半夜，程浩和徐琪准时出来换班。程浩精神头还挺足，伸了个懒腰，压低声音对张晞和程偃灵道：“姐，阿晞姐，你们快去睡会儿，这儿有我和琪姐呢。”

张晞和程偃灵也没推辞，钻进还带着余温的帐篷，和衣躺下。奔波一天，又心神紧绷，两人很快便被倦意笼罩，沉沉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中，张晞感觉有人在轻轻推她。

“阿晞，偃灵，醒醒。”是徐琪刻意压低的的声音。

张晞瞬间清醒，程偃灵也几乎同时睁开了眼睛。帐篷里一片黑暗，只有从缝隙透进来的微弱月光。

“听。”徐琪只吐出一个字。

帐篷外一片死寂，连虫鸣都消失了。但就在这片绝对的寂静中，一种细微却无法忽视的声音，正从井口的方向幽幽传来。

是哭声。

不止一个声音，是许多声音混杂在一起的。那哭声压抑而悲苦，间或还能听到几声模糊的呼号，幽怨凄苦，听得人心底发凉。

三人对视一眼，悄无声息地拉开帐篷拉链，探出头去。

程浩正半蹲在帐篷外，手中紧握着伸缩棍，一脸凝重地盯着井口的方向。

只见那原本黑洞洞的井口，此刻竟隐隐透出一种灰白色朦胧的光。光晕之中，无数半透明的鬼影正挣扎着，在井口处漂浮。它们没有清晰的五官，只有模糊的畸形轮廓，有的抱着头无声哀恸，有的伸出枯瘦的手臂向着虚空抓挠。

“人魔的影子。”徐琪深吸一口气，声音保持着冷静，“不过看上去好像没有攻击力，可能是金属符起的作用。”

他们没敢动，静静看了一会儿，这些灰白的鬼影并不离开井口范围，只是在那里聚集、盘旋，徐琪的猜测逐渐被大家认同，心里也都有了底。

“要不要先下手为强啊？还是就这么干瞪眼看着？”程浩看了看其他三人，犹豫道，“自从阿晞姐讲过，梦里面人类见人魔就赶尽杀绝，我倒是有点同情这些苟且偷生的怪物了，也不知道下回对上，还好不好意思下手。”

“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你不下手，它们就对你下手了。更何况别忘了，咱们对上的不是活的，是冤魂。”程偃灵握紧手中已经出鞘的刀，看了看张晞，“阿晞你说，上不上？”

张晞凝着眉眼想了想，道：“白天我们没看见这些东西，说明也就晚上出现，天都快亮了，还是先等等看吧。”

徐琪也赞成：“而且我们是要下井的，井还没下，就先动手，搞不好对后续的事情不利。”

程偃灵这一对冲动姐弟被说服，不再张罗进攻，只是各自持武器紧盯着鬼影，随时准备防御。

黎明前的温度是最低的，四个人却硬生生因紧张冒了一身的汗，风一吹过，更是凉森森的。好在这季节天长，天光如同稀释的墨汁，一点点就洇染开了，东方渐明的微光像一双温柔的手，轻轻抚过荒村的残垣断壁，也悄然探入那口幽深的井中。

井口处，那些挣扎扭曲的灰白鬼影开始模糊、变淡，挣扎的动作也变得迟缓无力。那交织不绝哭声，也渐渐低落下去，好像慢慢和风声交融混合在了一起，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已经听不见了。

程浩长长舒了口气，一直紧绷的肩膀垮了下来。程偃灵将刀收回刀鞘，背在身后，眼神却依旧警惕地锁定着井口。

张晞缓缓起身往前迈了几步，静静地看着那口在晨光中恢复原样的古井，眼神坚定。

“先吃点东西，准备下井吧。”她轻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