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子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贾世豪拯救出自己的各项黑名单,出于愧疚,对方再提出同居邀请时,他不好意思拒绝。
也许成年人被磨掉花纹,抽去筋骨,只剩下不容易动情的躯壳。贾世豪对于万子星来说,更像是“合得来的同事”,做事认真不推诿,人和气,不必勾心斗角,但好人的特征不是引起爱情的充分必要条件,万子星对他缺少激情,难以弥补,如果两人中先回来的是贺语宙,或许结果真的不一样。
万子星点到贺语宙的对话框,看着那三个视频踌躇半晌,没有勇气点开。他决定选择贾老师,那贺语宙的事他就退到合适的距离之外。宋念曾是扎进他嫉妒心的一根刺,时间长了、立场变了,刺早已化进肉里,不觉得痛了,何必剜肉去除,再痛一次?
他以目光摩挲上方的名字──熵减奇迹,贺语宙没变过名字,保持着少年的记忆,可是他们变了。万子星在与世俗和工作的过招中早早败下阵来,易妥协,比不得贺语宙那么无畏无惧。
那次见面之后,贺语宙再也没有出现过,万子星偶尔想他就看看媒体报道,但上面只有WH Stellar的讯息,没有贺语宙的近照,他只好拿出自己做的手帐本,本子上贴满了从贺语宙朋友圈打印的照片,只有回忆让人心无芥蒂地温暖,合上手帐时万子星又跟残酷的现实兵戎相见。
他到底没跟贾老师同居,虽然这让他也逃过一劫。常青绝不同意儿子当同性恋,她拍桌子反对时万子星也没有当年四两拨千斤的坚持,甚至觉得母亲很有道理,他把不堪入耳的话复述给贾世豪,后者也不敢再提,渐渐的,两人关系也淡了。
成年人在这点上心有灵犀,只要对方发起退却信号,另一方绝不会穷追不舍,而是循序渐进地离开,不究原因,不费感情。贾老师不告而别,辞职了。没人会像贺语宙那样冥顽不灵,分开的人就像两滴水淹没在没有对方的海。
但贺语宙只要以校友之名给贝赛斯捐赠一批器械,就能得到共进晚宴的资格,明着说请所有教工,还准备了新年伴手礼,实际只是为了别有用心地见一个人。
两人看着左左右右的闲杂人等,不想暴露自己的在意,偶尔瞟一眼对方,电光石火般,不想被对方发现,但只要感到对方火热的目光,久压心底的柴薪就被一把火烧旺,万子星被炙热屋子里烧没的空气逼退,用去洗手间的借口去外面降温,洗了手,看着镜子里自己发烫的脸颊,心忖要不要编个理由先走。
他转过身,正好跟一个满身酒气的高大男人撞到一起,男人撑着他的肩膀才站稳,刚熄灭的火又熊熊燃烧,万子星紧张地吞咽了下喉咙。
“保镖,扶我回去。”贺语宙双目闭着,含混不清地说。
万子星默然当了回保镖,搀着他洗了把脸,替他擦干。不得不承认,少年时那张脸即使变成熟也独一无二,万子星对他总是会怦然心动。贺语宙晃晃悠悠地往他身上栽,眼都睁不开,像是醉得厉害。
万子星替他收拾好,清醒地说了句:“没醉就别装,我把你放这儿了。”说完,他把贺语宙扶在过道沙发上靠着墙,自己就走了。
贺语宙做的出来就不怕他看穿,扣住他的手腕,语声清晰了很多,唇边挂着无奈的笑,“你比谁都好,也比谁都狠,──只对我狠。”贺语宙从背后压在他身上,顺势拢着人进了隔壁空包间。
房间没有灯,黢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但贺语宙准确凑到万子星口边,把浓郁辣口的酒精分给他,也分给他哀愁与疯狂,分给他不绝于缕的爱恨。
“我想你,我好想你,无论快乐还是难过,我都第一个想到你。你让我找别人,我对着他想你是不是更不道德?”
黑暗赋予了安全的体感,贺语宙用臂怀囚禁割舍不掉的恋人,重温他身上的每一寸骨骼、每一块肌肉、每一声蜜甜暧昧的叹息,重温过去。万子星自知泥足深陷,他要是沉耽于此肯定把两个人的声名前程都断送了,他在窒息前努力挣脱,摸索出去的门,贺语宙却紧紧抓住他,他们是地狱里的弗朗切斯卡与保罗,欢愉地酣享罪恶。
万子星那并不充足的理智被黑暗完全吞噬,听见贺语宙诱惑的呓语,“我们复合吧,姓贾的走了不是吗?我感觉得到你也想我,你的头发是带电的,骨头很酥,你记得同床共枕时……”
“贺语宙,贺语宙。”如果能看见,万子星知道自己一定双眼血红,本能地不断喊他的名字。压抑的思念跟世俗成见激烈交战,万子星左右摇摆,何况贺语宙蛊惑他,双臂像缠绕的海藻,勋章般挂到了贺语宙脖颈上,只要万子星如此,贺语宙往往十拿九稳。
“你跟宋念。”万子星企图抓住正在崩溃的立场。
贺语宙果然深深记得这个名字,情潮迅速逝落,大火之后是夜间海域的低温天气。
贺语宙吸了吸鼻子,喑哑地说:“你看视频了?”
“没有。”万子星估计视频已经过期。
贺语宙反而有点轻松,“没看?也不再追究了?”
追究?万子星心下澄明,他用这个词就是确定和宋念好过了。万子星下意识地退几步,语气里不念旧情,“你跟宋念也比跟我般配,他能帮你。”
贺语宙厌声道:“你知道那狗比对我做了什么?还跟我般配?他……”
“这事一个巴掌拍不响。”万子星冷酷地插了句。
“我艹万子星!”贺语宙从未有过的愤慨,“你没看视频?你为什么没看?”他也不想万子星看,所以特地告诉万子星在自己走后再看,可是没看,万子星就永远误会自己,还当自己不忠。
他顿时觉得自己蒙受了莫大冤屈,可惜没有六月飞雪来证明。他在墙上摸了半天打开灯,在手机上按了一气,把三个视频重新发过去,堵在门口说:“看!你现在看!”
万子星木呆呆地端起手机,面对贺语宙的逼视躲开视线,“我看不看不重要。贺语宙,叔叔阿姨都不乐见我们在一起,我妈也不同意,我现在觉得他们说的挺对的。”
贺语宙转了个身,对着门,十指插进头发,一句话也说不出。万子星有没完没了的难关,拦的只是他,他有时也怀疑这么被前仆后继的拒绝有什么意思。
万子星看着地面,轻声说:“我不想拖你后腿,也不想跟你感情加深后再失散。我们差太远,上学时不明显,工作了回到自己的阶层,才发现我有多不知天高地厚。”他仰头释放情绪,“如果我有孩子,被穷小子诓走,我也不会同意的。”
“你管他们怎么想干嘛?是我们在一起!只要我们彼此喜欢就够了!”
万子星撑着桌子,仿佛用尽力气跟他讲,“贺语宙,见到你很高兴,其实……我也很想见你。但是你看我们的衣服、鞋,更不要说我连车还没买。你走哪都有人奉承,我却需要费劲巴拉地说话。我站在你身边,就像丑小鸭,我不愿“”承认但我必须承认,我配不上你。”
“你神经吧?你以前不在乎这些,连我衣服牌子都说不对。再说我有不好吗?我有就是我们的。”贺语宙抹了圈眼睛,略显狰狞,他不明白万子星拧巴的东西有什么价值,只在于给他无尽折磨。
“我们不对等了,这段关系是不健康的。”万子星拍拍他,“贺语宙,你繁花锦簇,我替你高兴,如果有天你需要帮忙,我义不容辞,我永远都是你的……好朋友。”
做回你的好朋友,为你的丰功伟绩而骄傲,为你的需要而两肋插刀,也为你的明天让路。
贺语宙抽着气苦笑,“照你这么说,我得穷困潦倒身无分文你反而跟我?”
贺语宙说完,万子星看他突然弓下腰捂住肚子,疼得头都抬不起来,跪在了地上。病来得突然,像是戏剧化的表演。
“贺语宙,你哪不舒服?”万子星凭借自己学过的生物和运动学知识,估测他摸的是胃,“酒喝多了?”
“我不知道,啊啊啊啊啊啊,疼得我要死了。”贺语宙抓住一条桌子腿,滚到下面,那么高大的人突然蜷缩得孩童一般,万子星有些慌神,手忙脚乱地拿手机打120,报了准确地址,请医生尽快过来。
他想去喊贺语宙的保镖,但贺语宙求他不要走,万子星问他能不能起身,过了许久,疼劲过去,贺语宙才喘着粗气由他搀起来。
“缓过来了?”
贺语宙缓缓摇头,全身的骨头都支棱不起来,在救护车来之前,那种撕心裂肺的疼又发作了两次。万子星好不容易把他送到饭店大堂的沙发上,等救护车来一块登了上去。
他们一走,饭局自动散了,校长叮嘱万子星好好照顾贺总,就带着剩下的人回家了。
铃声大作的车内,贺语宙揪着万子星的手,疼得眼角渗泪。医生说大概是急性胃炎或胃痉挛,喝酒或情绪紧张都可能导致发病,确切结果需要化验才能得知。
一到医院,他们就飞驰在各个化验室,把一沓报告单交给急诊医生,医生眉目紧锁,举起单子跟另外一个值班大夫低声聊了几句,坐回位置上说:“几个数值不好,再做几项化验。”
万子星右眼突突跳,心也提起千钧,“很严重吗?他很年轻,还坚持锻炼。”
“跟那没有关系,化验看看吧。”医生面色复杂地说。
万子星忐忑不安地推着贺语宙的病床走了,但他跟病人说的是,“没事,没什么大碍,大夫就是确认一下。”
贺语宙在病床上疼得恨不得晕过去,满头虚汗,侧着脸跟万子星说:“要不是觉得能治好,我都想让你一剪刀捅死我。”
“瞎说,能有什么大病,你就是娇气。”万子星给他擦了擦汗,不知怎么很没底,用假忙来掩饰慌张。
“真的痛,你这么说我……”他疼得大汗淋漓,感情也比平时脆弱,眼泪大颗大颗地流出来,枕巾湿了一片。
“对不起,对不起。”万子星道歉。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4章 痛吻危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