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穆桓知道自己一直以来都不能被称为正常人。
不是因为他幻视和幻听,而是他的确有一个在这个社会看来不正常的心理状态。
最开始到底是为了什么呢?谭穆桓默默回忆着。
是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更像一个正常人让自己的长辈安心,还是由于人类作为群居动物对于融入社会的渴望,亦或是……在注意到人们对自己或是恶意或是善意的关注后,下意识的让自己不要太特别?
谭穆桓记不太清了。
但他想,大概是从小学生活将要结束的那一刻起,在那个寒假看了一场让他心情愉悦的杀猪,而他的长辈们用压低了可他还是听得见的声音讨论着他是多么奇怪的一个小孩。
“你刚看到了吗?他才几岁啊,看到那个猪被放血叫的那么惨的时候居然凑的那么近去看!”
“他还一直笑着看杀猪呢,小孩子不害怕吗?才十岁多,平时就听说他总是不和同龄人玩,该不会有什么心理问题吧?”
“他们把猪劈开的时候他还站在那么近的地方看呢!明洁家两个上初中的小孩都看不下去跑了,他还站在那里看哦!那个血溅的……”
谭穆桓正坐在不远处默默地吃着瓜子,心里的兴奋还没有消退,就被长辈们的话浇了个透心凉。
他一直以来都喜欢看杀鸡,看到它们逐渐不再挣扎,看到它们的身体被刀剁开,看到血,内脏,肉和骨头在刀锋下涌出,分割开来,他感觉到兴奋。
为什么我看杀鸡的时候他们没有认为我不像一个正常的小孩,而我看一次杀猪就认为我不是个正常的人?谭穆桓感到了无措。
后来他想,这或许正是由于猪的惨叫和人更像,猪的身躯庞大比起鸡更容易让人联想到人类吧。
从此,他开始扮演一个普通的正常人,不要让自己太特别,不要让自己总是处于人们的注视下……
他厌恶被人注视。
“咚咚咚!”
谭穆桓从思绪里脱离出来,抬头看了眼窗外。
奔跑者没有发现猎物,气愤地快速移动着,带着震动与脚步声远去。
谭穆桓收回目光,捏了捏自己酸软的四肢,坐在地上慢慢恢复。
难怪反派在结束时总要说那么多话……
谭穆桓眼睛看向黑暗,在心里慢吞吞地自说自话:虽然说很兴奋但是怎么看都是他落于下风吧,即使对死亡他没有那么害怕但是到了这种时候多少还是会有点…紧张,所以他现在这种叫什么?提前走马灯?
谭穆桓转动了一下眼珠,从奔跑者会趴在窗子上往里面看这件事可以推断出对方不是没有脑子的怪物,走路的时候它的脚步声不大,如果是跑远绕一圈再通过走路的方式守在楼梯口就会危险。
但是它明明有那么大的力量却没有开门搜查而是通过窗户观察……并且这次没有把关上的窗户拆下来,大概能猜到它必须要通过门进入房间,而关闭的门窗它又不能破坏,那么他现在呆在这个房间就是安全的。
虽然不了解还有没有其他怪物……但是谭穆桓午饭还没吃就经历这么一连串事情,他感到疲倦,不管怎样他都得休息一下恢复精力。
于是他继续慢慢回忆自己以前的生活。
普通平淡的生活可以时刻提醒他控制自己,不要表现出自己不正常的那一面,也可以让他淹没于人群中,不会有太多的视线投射到他身上。
可能是扮演了快五年,谭穆桓都快忘记他最开始的模样了。
只有在那些偶尔来到的梦境里,他才能表现出真正的情绪,体会那失控般的快感,只可惜梦境终究是虚幻的,他能感受到自己处于梦境里,梦境的发展也都在他的控制之下,所以是不够的啊!
可是他内心所渴望着的生活,是被社会的规则排除在外的。
是啊。
谭穆桓遵守规则。
就像幻视和幻听,就像对于混乱,死亡和鲜血的渴望和兴奋,就像他对于来自人们的关注的厌恶一样,遵守规则是他从有记忆来就刻在了灵魂深处的底色。
只有规则绝对不可违背,这是培育人性的脐带与胎盘,时间太短,扭曲难以被扭转,它不会完整,但将会是永恒的锚点——在他对于这件事早期的模糊记忆里,有个人曾告诉他。
他不记得是谁,也不能完全理解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是那应该是个对自己来说意义重大的人,否则他也不会为了遵守这个社会各方面的规则,隐藏本性力求过普通生活了。
不过遵守规则也的确教会他,帮助他很多。
隐藏自己的真实想法,能避免被卷进事端,对事情还能了解的比别人更通透,这让他深明人性的多面性。
遵守不同环境下的规则适应不同情况,他学会了根据自己面对不同人的特点,对应性地作出回应。
遵守规则有时不会带来好的回报,所以他学会了遵守规则但是利用漏洞。
其实谭穆桓不能确定自己是否如那个人所说,在规则的束缚和教导下拥有了人性。
应该是学会了一点的吧……他这样想着,缓缓滑了下去,头顶着墙躺在了地上,举起一只手盖住眼睛。
他已经学会了情绪,理智与情感他做到了。
他也学会了在群体和自我之间灵活切换,自我与他者也达到了。
复杂性和多面性的话……他现在这种应该也算是吧。
善恶交织好像还没学会,他还是不能理解和去做那种无私奉献,他没法共情别人,当吃饭聊天时别人对于那些霸凌的行为,对于那些超出常理的行为感到震惊,做出对于如果自己是当事人绝对会崩溃的发言时,他只是默默地吃着饭,内心无比平淡。
但是怎么可以表现出来呢?
所以他会应和,会学习那些人对于这些事的反应。
但是……
谭穆桓揉了一把脸,他不能理解,也没法为此感到害怕。这种排斥他也经历过,小学同学,亲戚,当时他还不会遮掩自己的不同,但对于那些孤立,说坏话的行为他同样没有什么感受,只不过会在梦里面……但其实他还蛮喜欢被孤立的感觉,没人回来打扰自己,大家都不会把视线放到他身上,这简直太棒了!
可是这种想法也不能透露出来,而且一些见风使舵的东西太烦人了,弊大于利,所以他装作难过,所以他利用孤立,于是其他班的朋友感到不平,于是自己班上一些人可怜他自己……后来呢?
嗯……
后来啊,那群趁着他被孤立时欺负他,让他帮他们做卫生写作业的一群人,都在自己的设计下,正好被老师和其他学生看到了欺负他的情景,抓了个正着。
啊啊!
真是太棒了,这个结果!
不过由于后来他装作正常人,初中时他表现的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学生,也就没有被特别的关注了。
唉,果然啊。
谭穆桓把手拿了下去,睁开眼看向天花板。
一条红色的血痕赫然在上,似乎是血液喷溅甩在了上面。
谭穆桓眯了眯眼,懒得动弹,心里还在吐槽:我果然不是正常人啊,要是个正常人这个时候就该尖叫了吧。
他缓慢地眨了眨眼睛,暗自诽腹起来:怎么忽然这么悲观伤感起来了?又不是一定会死,而且死亡又何尝不是一种有趣的事情!他还从来没尝试过呢!而且不能真的成为一个正常人就不成为罢了,当初那个人不也只是希望他可以学会一点人性,让他不至于成为毫无底线的疯子,又不是强制性要求他成为一个正常人,否则也不会只是要求他遵守规则了。
于是脸上又浮现出笑容。
可是现在这个世界没有规则啊!没有规则可以束缚他了,那么他终于可以顺从本性尝试那些有趣的事情了吗!?
谭穆桓懒洋洋地思考着接下来自己该怎么行动,肚子小声叫了一下,他顿时眼前一黑。
饿了咋办!
不管是逃命不被怪物杀了还是设计陷阱杀死怪物,没有力气那玩个毛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