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驾!拦住那辆马车!”黑衣人的嘶吼声穿透风声,明荔瞥见为首那人面罩下露出的眼角有一道疤痕,正是方才在山坳外潜伏的刺客。
她猛地缩回头,将物证塞进马车底板的暗格,又抓起谢知津给的口哨含在嘴里,这哨音只能唤来他安排的暗卫,可此刻马车越跑越偏,周遭只剩密林呼啸,暗卫能否及时赶到,全凭天意。
后来马儿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前蹄猛地跪倒,明荔整个人被甩出车外,重重摔在黄土地上。
她踉跄着爬起来,只觉膝盖火辣辣地疼,回头望去,马车已翻倒在斜坡下,被黑衣人团团围住。
她不敢耽搁,转身就往密林深处跑,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弯刀划破空气的锐响几乎贴在耳畔。
慌不择路间,明荔撞进一片浓密的灌木丛,枝桠划破了脸颊,她顺着斜坡往下走,待身后没有脚步声才敢停下。
“服了,服了。要不是我大学热爱健身,拖着她这副身体,早死了。”
明荔坐在土坡旁喘着粗气,观察周围地形。
此处只适合暂时藏身,若是想拖到暗卫来找她,恐怕要再寻他处。
她拍了拍身上的灰才起身,便觉得脖颈处一凉。
明荔下意识举起双手,缓缓转身,“别,别杀我啊……”
杀手没搭话,只想手起刀落,然后回去领赏。
“别啊!”明荔双眸紧闭,要认栽时,一只袖箭射了过来。
直入眉心,杀手的血喷了她一脸。
“郡主受惊了。”
是莫以新。
“你们怎么在这?”
林怀州叉腰,“我们是来找绿夏的,他听见了哨子声,便忙着赶过来。”
莫以新去查验杀手的尸体,在他身上搜查后,也是一无所获。
“走吧,我们回去。”
莫以新看她身上有伤,蹲身请她上去,“我背您回去。”
……
谢知津在季家盘问了一上午也没没有问出什么有用的,季家下人都像是串通好了一般,统一口径都说绿夏是为了报复季家将她赶出门去,这才谋害大少爷。
他被谢府的官家请出了府,独自一人徘徊在大街上。
大概每日这个时辰朱雀街上都会有除灰夫来清扫街道,今儿恰好碰见时,除灰夫不小心撞了他,往他怀里塞了封信。
那除灰夫不会说话,打着手语,让他千万好好看信。
写信之人是季府的夫人李氏。
妾虽无德无功,但求谢大人保全妾性命,日后定当报答。
谢知津将信揣到怀里,又折回季府。
季宁端坐高堂,府中几位身强体壮男侍从执仗,要将李夫人活活打死。
“你们做什么?”
季宁慌忙从方椅上站起,面色慌乱,“大人怎么回来了?”不时还瞥周围奴婢一眼,责怪她们没有及时来报。
“这本是家丑,怎敢污了大人的耳朵。”
伏在地上奄奄一息的李夫人,强撑着身子爬起,想拽住谢知津的衣摆,却因没了力气,只摸到了他的鞋子。
“救我……”
说罢,她便昏了过去。
“夫人?夫人?”谢知津确定她还有气息后,将披风解下来盖在她身上,“还不叫府医来为夫人诊治!”
府中都是季宁的亲信,也都是看她的脸色行事。
季宁见事情瞒不住,冷言冷语,“还不叫府医来?!”
府医诊治之时,谢知津又将季宁带到别处问讯。
“季家主?我总觉着关于季贤的事情,你还有别的瞒着我。”
季宁也不再掩饰,“李氏虽嫁与我弟弟,可却不守妇道,同别的男人厮混,败坏季氏门风。”
“哦?”谢知津的目光凉凉扫过季宁,“若只是厮混休书一封便是,又原何要置人于死地。”
季宁转眸看他,虽说是被他撞破,可这等丑事也不能和盘托出,叫人落了笑话。哪知道,这人丝毫不肯退让。
她将心腹之人都遣了出去,屋中独留他们二人,“她同别人厮混不说,还有了别人的孩子,乱我季氏血脉,你说,该不该死。”季宁盘着手里的珠串,眸光阴寒,“我没要了那个孩子的命已是仁慈,大人还是莫要再管了。”
“即便如此,你也不该伤人性命。”正说着,刘妈妈在外头轻唤,“大人,家主,夫人醒了。”
谢知津同季宁一道过去。
榻上的李氏,唇上已经没了一点血色,只能靠着床头,强撑着身体。
“多谢大人搭救。”
季宁居高临下的瞧着她,又说,“今日看在大人的面上饶你不死,往后的日子你便常伴佛祖左右,为我们季家祈福吧。”
“呵,呵……”李夫人似发了疯般笑了起来,“要我为你们季家祈福,我告诉你绝无可能!”
“你以为绿夏为什么要杀季贤。”李夫人快言快语,不给季宁发作的机会,“若不是季贤辜负绿夏,将她逼的走投无路,绿夏又怎会出此下策。”
“什么意思?”谢知津问。
季宁也疑心。
“我和季贤成婚时便已经约定好婚后互不干涉,他有喜欢的人,我也心有所爱,若不是你非要他娶我现在也不至于落个这样的下场。”李夫人嘲弄道,“绿夏有季贤的孩子了你知道吗?本来我和季贤商量好,狸猫换太子,把真正的季家血脉换进府中,然后我便以假死脱身,远走高飞。”
“可是你呢!”李夫人一改往日温柔的面孔,“你发现了季贤的龌龊事把他关在屋子里,让他错失了将亲子带回来的机会,那夜大雨,那孩子感染了风寒,高烧不退,绿夏为了替他报仇这才杀了季贤。”
“到现在,她都以为是季贤负了她,殊不知她恨错了人。”
“所以,你也是知道此事的对吧。”谢知津冷声问。
“自然是知道的,说到底他也该死,若是当年他在坚持坚持,说不定就能娶到心爱之人了。既毁了我的幸福,又负了绿夏,你说他该不该死。”
季宁险些跌坐到地上,难以置信的瞧着李氏,“不,不,都是你们,都是你们害死他的,都是你们!”
一语难以点醒梦中之人,谢知津再走之前,转告府内官家,若是李夫人出了什么事,定会请季家主到大理寺去。
午间至大理寺时,众人都在正厅用饭。
“怎么回事?”
明荔虽然换了身干净的衣裙,但他还是注意到她手上的擦伤。
“从西山回来时,遇到了杀手。还好,莫以新及时出现救了我。”
谢知津坐在旁边,林怀州给他添了碗筷。
“暗卫那边来报,所有的杀手都服毒自尽了。”莫以新回道。
“我们得了账本,我已让周蔚去查探了。”
“有了,有眉目了。”才说到他,周蔚便急急忙忙的赶来了。
周蔚将几页写满字的纸放在案几上,“我们比对了土窑账本上所有代号的交易日期,反向追踪银钱流向,锁定了三家铺子。”
他的手指点在第一张纸上:“德济堂,城南最大的药铺之一,明面上做的是正经药材生意。但我们在查其近三个月账目时发现,有三笔大额支出,时间与账本上出白货的记录完全吻合,且收款方不明。”
接着,他指向第二张纸:“妙香斋,城东有名的香烛店,不仅卖香烛,也售些高端香料。同样,有两笔异常资金流出,时间点也对得上。”
最后,他的手指重重落在第三张纸上,语气也凝重了几分:“最可疑的是这家,城北的'永寿堂'。表面看只是家不起眼的小药铺,门面陈旧,生意惨淡。但我们的人盯了一会儿,发现进出之人虽不多,却都非富即贵,且多是遮遮掩掩,从后门而入。其资金流动更是不明,几乎每隔十天半月,就有一笔来历不明的大额进账,随后又迅速以购药名义流出,数额巨大,远超其店面应有的营收。”
谢知津拿起那几张纸,目光锐利:“可查到这些资金最终流向?”
周蔚摇头:“对方非常谨慎,几经周转,最后都汇入了不同的外地商号,暂时难以追查到底。但可以肯定,这三家店铺,都与那土窑账本脱不了干系。”
“永寿堂。”谢知津轻声重复这个名字,“专营秘药?”
“是。”周蔚点头,“我们的人设法接近了一个刚从永寿堂出来的客人,花了大价钱才套出点话。那永寿堂掌柜姓胡,据说手里有几种效果奇佳的秘药,只卖给熟客或经人引荐的贵客。其中最出名的有两种,一名金刚散,据说是壮阳圣品;另一名镇煞丸,用于风水镇物,保家宅安宁,价格高得吓人。"
“金刚散,镇煞丸?”林怀州皱眉,“我在京州这么久,从来未听过这些东西。”
“一会儿吃过饭,你在我私库取些银子,买一些回来。”谢知津起身给他倒茶,夹菜。
周蔚脸色一变,“我已扮做商人试过了,那永寿堂的胡掌柜警惕性极高,生客根本接触不到核心。”
“无妨。”明荔笑道,“用过饭我手书一封,你城西找百草阁的孙掌柜,他自有门路。”
孙家世代经营药材,与三教九流皆有往来,有些见不得光的生意,他们比官府里的人更清楚门道。
众人用过饭后,谢知津便要将明荔送回府中。
明荔是被他抱进马车的,仓惶间,她的手还碰到了谢知津的肌肉。
即便隔着衣料,但还是能隐约感觉到,身材不错。
明荔的嘴角根本压不住,‘原主吃这么好的?’
“你笑什么?”谢知津盯了她半晌,突然发问。
“没什么没什么。”不过他还是嘴硬,“不要以为我抱你就是原谅你了,我只是看你身为仵作,为查案负伤,心中过意不去罢了。”
谢知津不说,明荔都忘忘了两人的过节,这段时间实在是忙的冲昏了头,别的事都没时间去想了。
“若真过意不去,你不如便帮我想想该如何和太子殿下解除婚约吧。”
她留下一句话,被府中奴婢抬回了内院。
马车上,女娘的衣香久久不散,缠在谢知津心头,险些让他窒息。
短暂回神,命车夫调转马头,往谢府去。
左右腿受了伤,在府中闲来无事明荔便命人找来许多古籍,翻阅了一下午,皆无所获。
直到第二日黄昏,周蔚才带着一个不起眼的布包返回。
打开布包,里面是一个精致的紫檀木盒和一个小巧的锦囊。
木盒里铺着红色丝绒,盛放着一种暗红色、质地细腻的粉末,正是金刚散。锦囊里则是三颗龙眼大,用蜡封得严严实实的黑色药丸,散发着一股沉郁的异香,是镇煞丸。
“岂止是价格惊人。”周蔚低声道,“就这点东西,足够寻常五口之家数年用度。”
谢知津立刻取少量置于白瓷盘中,加入清水。粉末部分溶解,水色变得浑浊,底部渐渐析出一些极其细微的,颜色更深的沉淀物质。
紧接着用小刀仔细刮开蜡封,丸药内部是深褐近黑的颜色,质地紧密,在往里探,便也是白色。
这金刚散和镇煞丸中,都掺有大量人骨粉。”
周蔚脸色铁青,眼中怒火燃烧,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丧尽天良!”
“必须查清这些秘药的最终流向。”谢知津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能消费得起这等东西,并且相信其效用的,绝非普通人。这背后,定然是一个盘根错节的利益网络。”
林怀州拿起被刮开的镇煞丸,仔细分辨了好久,早在谢知津化开此物时,他便闻到了一丝不一样的气味。
“大人,他忽然抬头,“这里头好像放了安神香一类的药品,不过具体的,属下也猜不到,若想知晓其中究竟有什么,还需要懂行的人来。”
“不过我觉得咱们可以从此入手,查一查京城内所有能供应顶级龙涎香,檀香以及名香料的店铺。”
谢知津声音抬高,“周蔚你即刻去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