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冬天末尾,下过唯一也是最后一场雪,谢经理约你吃饭。你在两天后赴约。
晚上住酒店,不是自家产业,两人默契规避最近也是最高的酒店建筑,挑了一个稍远的位置。还是住高层,落地窗外是江景。深冬时分,夜景璀璨冰冷。
他的爱好比数年前更恶劣,但方式手段熟稔许多,从扭曲的方向讲大概是契合的。结束后你想点烟,没有摸到打火机,才想起最近在备孕。好在做了措施。洗过身体你匆匆套上长裙,穿连筒袜的时候他问:“这就走吗,黎总监?”
职位称呼。你像被烫了一下,冷冰冰地转头看他,不说话。他坐在沙发,斜倚在亮橘扶手,这个颜色让你感到一点伤心,想到另一个人,于是那点冷意忽然被一抹影绰的脆弱取代。你不再针锋相对,轻轻说,“有份材料要准备。”
你的态度反倒让他怔住了。
“…交给我们的吗?”
“不知道。”你低下头,继续穿长筒袜,白色长裙撩到腿弯,腰身勒得发紧。“不是我在准备。”
“你老公在准备。”他笑了,“我知道。都是他在交涉。”
听到这个称呼会有一瞬间的恍惚,
继而才意识到是在说谁。
“不要跟他说。”你冷淡地说。
本意是不想让沈先生了解更多你混乱的私生活。他是正常人。你现在这样,对他多少有点自惭形秽。
但这句话显然让对方误会了。
“黎潮,”他意味深长道,“你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可不见得这么爱呀。”
感觉双方的认知有参差。
你无心解释,垂首穿鞋。
这行为似乎加深了他的误会。
“回来。”他命令道,“谁让你走的?”
“我有工作……”
“这不是为了他的工作吗?”
你不知怎地笑了,转头看着他,说:“喂。”
他用一个精确而压迫的表情作为回答。
“不要这样。”你轻柔地说,“谢屿。”
他仍然坐在亮橘色的沙发,这个颜色和他有点微妙的不搭。夜里顶层只剩这个房型。他望着你,好一会儿,说,“黎潮,你怎么做到的?”
你说:“嗯?”
“你怎么做到,”
学长站起来,逼近你,居高临下地低头,视线直直的,意味很冷漠。
“把自己搞成这样的?”
你错开眼,毫无波澜。“不好吗?”
“好?”谢屿捏你的脸,视线像刀,“你照过镜子吗?”
“谢经理。”你平淡地说,“您别这样,好吗?”
“…几个。”他问。
“?”
“我是第几个?”
他贴在你耳边,气息冰冷锋锐。
“你替他陪睡的男人。”
“……”
你失语了。
他误会得非常离谱,但凡稍微贴一点边都好,主要是和事实相去甚远。你一时间完全没理解,呆住了。反应过来就感到一阵淡淡的荒谬…
并没有为沈先生而跟任何男人睡觉过。这次赴约主要因为你水性杨花。向锦昀最近拍夜戏没空约你;叶青,倒是随时可以,但是天天一个男人好腻的;沈先生讨厌你到极点,要非常勉强地算着日子来。其他几个人各有各的不合适,所以谢屿约你你才去。
来之前是有犹豫过。
沈先生之前说过不让你帮忙,对你的提议表现得很厌恶,这次赴约会不会不太好。
但这个人不是谢屿,换成另一个长得蛮好看的男人你也会赴约的;能顺便帮上忙,不是坏事吧?
“不是为了他。”你解释,“是我自己想来的。”
“真伟大。”他讽刺道。
“确实不是为了沈先生。”很重要的地方出现了偏差,你拧眉解释,“是我自己私生活混乱。”
“是么,”他说,“所以我是第几个?”
你没理解。“第一个。”
“私生活混乱。”他说。
“不是…”你刚刚是说顺序…
天呐。好无力。怎么解释不明白。
他为什么会理解到这一步啊?在他心里你是会为了丈夫主动牺牲身体的人吗?未免过分柔弱高尚。
太难解释了,你放弃挣扎,拎起皮包。
“真的要回去了,谢经理,我十点要回家的。来不及了。”
你很注意时间。
对方从私生活的角度很讨厌你,所以这种不得不做的表面日常,你都尽可能配合,免得被他更讨厌。
谢屿盯着你,缓声念道:“还有门禁。”
…好久没有这种眼前一黑的感觉了。他在做阅读理解吗?问题是理解得都是错的。时间确实快到了,没时间跟他扯,你用力推开他,匆匆往外走。他捞起西装说送你。
于是在楼下看到了一辆应该进博物馆供着的车。
你在婚礼停车场看见过类似的车牌。印象里是沈先生的哥哥一家在开。限量款,八位数。
金融系再怎么赚钱,这款车三十出头也买不起的。虽然听说头部券商有千万年薪,但他是在机构工作,又不是券商。
说起来,叶总虽然榜上有名,家里车却不多,也没有私人飞机这种神奇的资产,平常出行都很低调。叶家的风格难不成在富豪中算很简朴吗?相对来说沈氏这边奢靡得你都感到不安。单从别墅就能看出来,就住两个人,有什么必要买一个五层带地下室的花园别墅…?家里请了数个佣人,甚至有管家安保和园丁。你觉得住公寓还更舒服点。至少冬天不会冷。
主要是感觉资源浪费。赚的钱是多,但都是自己辛辛苦苦挣来的,反而更珍视了。好在家用都是沈先生在出。说起来除了工资,婚后沈先生每个月还会给你打零花钱…。
…○国原来这么多有钱人吗…?
浓度未免太高了…
一时间微妙的失语。
站在原地发了很久的呆。
只能发呆,因为这个车的车门你不会开。
…他要送你,就送吧。
有点无力。
原因不明的倦怠。
下车后也蔫蔫的。和变得成熟的初恋学长告辞,坐在办公桌前没有看网课的心情,只是沮丧地趴着。想喝酒,备孕又不能喝,只好翻出阿胶和黑芝麻丸吃。
是下属小陶送给你的,头发短短的,脸圆圆的,工作上很积极,经常往你办公室跑。虽然经常做错,但教过两三遍就不会错了,之后有不懂的就会先问你。你的下属都很让人省心。这批人听说主要是沈小姐招进来。
……心情浮躁。沉不下去。莫名其妙的躁动。
想吸烟。想喝酒。想跑出去玩。
不甘心。但是没有办法。世界就是这样的。只能接受。你早就接受了。可有些时候还是,不甘心。
对只有家世的人不会这么想。
只有像谢屿,像沈曜辰,像沈初曦,他们这样既有家世、又有能力,在祖辈堆砌的金钱与资源下,自身同样优秀到让人难以企及的对象,才会引起你强烈的不甘心。
他们拥有的太多,而他们的能力也配拥有这些。
你不甘心。
但你只能仰望。
你很少会佩服谁,叶总算一个,席先生算一个,沈家姐弟就占两个名额。
你对他们是尊敬的。
……
晚上十点准时回家。副驾窗外夜景璀璨掠过。车上他问你手上的新工作有没有不顺的地方,你心不在焉,看着窗外大厦发呆。他就闭了嘴。过一会儿又问一遍,你心神恍惚,把绩效听成增效,回得不能说不对,但是前言不搭后语。他停了车转头看你,你没发现到家了,还在出神。回过神才发现他在看你的头发。发尾是湿的。在酒店洗澡没吹干。
你下意识向后缩,把湿润的发尾往大衣里塞。他移开视线,熄火下车,不做任何评价。你动作慢了半拍,想下车的时候发现车自动锁上了。
最后是联系管家取备用钥匙下的车。
回房间隐约听见隔壁有开门声,你在洗漱,以为是错觉,没留意;洗漱完才发现有一个未接电话。这时又传来关门声。你没有回拨,他也没有再打。
……
……
最近对叶青有点腻了。
感觉很没劲。他总是缠着你。还是喜欢,做起来很舒服,但就他一个人,会觉得无聊。
不良嗜好戒掉后,每天都非常浮躁。只有工作和○可以勉强当做发泄。工作中偶尔也会遇到烦心事,那时候就只有○可以发泄。腻,不想找叶青。向锦昀,…不会再主动找他了。跟那一圈人联系过,他们会开一些关于婚姻的玩笑,你意识到这样对沈先生不太好,就没有再同意。想过打牌,但打牌你总赢,上了桌没有几个小时下不来,耽误工作。朋友们不是天天有时间吃饭。这个时候谢屿约你,你就又同意了。半个月时间,加起来三四次的样子。三月份到了。
沈先生在忙的材料审核和项目书以一种异常的速度顺利过审,打回整改的内容相当温和,甚至贴心附注了方案和建议。
这件事本来你不应该知道,是沈小姐进你办公室问的。
……是这个道理,他在做的工作,正常流程如何心里应该很有数,恐怕以为是长袖善舞的姐姐在从中斡旋。但长袖善舞的姐姐对自己的工作心里也很有数,她没做过。只能是你。
明艳美丽的高挑女性站在面前,波浪长发浓艳乌黑,一错不错地望向你,问你是不是陪过谁。
你犹豫一下,说是。
她说:“要你做了吗。”
“没有那个意思。”你困惑地解释,“只是他约我,我就同意了…”
“不止一次吧。”
沈初曦一向是笑盈盈的样子,你没见过她这么生气,她甚至直呼你的名字,语气是冷峻的。
“要你做了吗?黎潮。我们让你接触过这种事吗?”
你想说确凿不是这个原因。但是气氛严肃到根本没办法解释「我○瘾犯了想找男人」,何况在公司,你说不出口。只好万分困扰地抿住嘴唇,垂下眼睛。平白无故挨训,感觉很难说好,但隐约感觉到对方是善意的,又浮现一抹恍惚的茫然。
你低低地说,“对不起。”
“……”
对方不说话了。
空气安静。春寒料峭,你抬起头,发现那个总是笑吟吟的、气势强大的、野心勃勃的,好像能扛起一切,把一切算计到天衣无缝、周旋得滴水不漏的极美的女人,面无表情地盯着你,死死咬住嘴唇,在无声无息地掉眼泪。
她就是哭,也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她的眼睛,眼尾上挑、睫毛卷翘,平常看起来像狐狸,工作中会散发一种浓烈的势在必得的野性,又像雌鹰,她非常美,但那种美是绝不能压过她本身烈日般的气势的。你以为她没有弱点,你没想到她会哭。
你怔住了,脑子里闪过的第一想法是「她也才二十多岁」…过几秒才想起来抽纸,跑过去替她擦眼泪,一跑到她面前,她就抬手按住你的肩,把你用力压进了怀里。
浓香蓦然袭来。她的身体流畅、有力而柔软。这个女人紧紧地、力气大得惊人地抱着你。
许久,你听见耳畔一声轻而清晰的低语。
“——对不起。”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