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落经年 第1章 第1章

第1章

京城里教坊司

金鸾唱第，车水马龙，酒楼茶肆间，达官贵人欢聚一堂，饮酒作乐；商贩的叫卖声，杂技表演旁观众的欢呼声，还有花楼教坊中传来的奏乐声……不绝于耳。

这一切，她身处其间，却好似和她没有任何关系。灯火喧嚣，人来人往，热闹是他人的，而她一无所有。

“凌音儿，有位公子给你赎身，你可以离开了！”教坊司的管事拿着一大袋白花花的银子，眉飞色舞，笑得合不拢嘴。

沦落教坊已然三年，这里的人都唤她的花名“凌音儿”，无人唤她原本的名字“顾音若”。

她波澜不惊的秀丽脸庞上闪过一瞬的怔愣。她方才在包厢里以琴音招呼客人，三年来的教坊乐妓生涯让她收敛了许多性子，面对旁人时总是一副面上无波的平静模样，这下忽然之间听闻就这么被人赎了身，却是无论如何也难以平静了，“陈妈妈，请问为我赎身的，是何许人？”她顿了顿，而后用平缓的语气问道。

“那位公子不愿透露名姓身份，总是个贵人吧。你来这里已有三年，此前便有位公子过来为你打点过，让你好生照顾于你，你在这儿的日子也能好过些。只是他不愿让我将此事告知于你，我便不曾让你知晓，现在看来此前为你暗中打点和现下给你赎身的公子，应是同一人，”中年女子拿着一张银票看直了眼睛，久久不愿撒手，只不耐烦道，“无论如何，你可以走了！”说罢，便归还了她的卖身契。

凌音儿见她这幅模样，不得不长叹了一口气，缓缓回房，收拾了行装，由于身份特殊，穿上一身素色衣裙后在外面披上一层浅灰色斗篷作为遮掩，这便从教坊缓缓走出，好不好看的她全然不在意，恢复自由身的喜悦也不见多少，她只好奇，管事口中为自己赎身的公子是谁。

不同于那些自幼孤苦遭辗转贩卖坠入章台的女子，她是及笄后因全家获罪被充入教坊司为官妓的。她原本的名字，叫顾音若。三年前一场浩劫，身为宰相的父亲获罪冤死，母亲随之重病随父亲而去，顾家一门家产悉数被抄没充公。三年来，支撑她活下去的信念便是杳无信息的同胞亲弟、远在药庐的师父师兄，她也想报仇，可她一个沦落风尘的弱女子对此毫无办法，唯因着活着的亲人这个信念，才苟活到如今。

走到廊下阶前，离开了困着自己三年的教坊司，回望身后，丝竹管弦、男女欢笑唱和之声还在耳畔回响，未来会如何，她没有半点把握，恐惧和迷惘充斥心田。目光所及之处，旖旎绚烂的灯火之下，一位着一袭夜行衣的男子立于街道尽处，黑色夜行衣衬得身型清瘦颀长，于暗夜的风里就似山间小路尽头的松柏，又似悬崖峭壁间悄然生长的芝兰。他的身侧，还有一位同样一袭黑衣的随从。

“这位公子，为我赎身之人可是您？”凌音儿上前问道，男子的身型让她觉得有些熟悉，心头却升起一丝并不美好的预感。

对方蒙着面，微微颔首，却并不答话。身畔的随从道：“姑娘只管随我们走就是，等到了住处，我家主人自会告诉你他是谁。”

凌音儿又缓缓上前几步，这会儿却是身子犹如雷电击中一般，这蒙着面的公子，即便只露出一双眼睛，她便也立刻看出了是何人。那双眸子，是极好看的凤眼，眼尾微微上挑，俊雅无双，这双眼里，曾是望着她时无尽的笑意和温柔。而现在，她望着这双眼睛，一个本能的念头却立刻在心间升起：杀了他！

可想到这里车水马龙，往来行人络绎不绝，不论是他还是她自己，身份都极是敏感，若是暴露身份，于她而言十分危险，自己丧命倒是其次，说不定还会牵连到教坊司其他苦命的姐妹。故而她只得继续佯装镇定，上了这二人的马车，总是一条命被旁人拿捏在手里，她只想看看，这人到底要将她如何，大不了拼出一条命同归于尽。

马车在府邸前缓缓停了下来，凌音儿下了马车，这便再也按耐不住心中的愤怒，拔出藏在袖子里的匕首，自知杀不了眼前这人，便抵在了自己脖颈上，“苏督主为小女子赎身，是要如何？又凭什么觉得，我会进你这个门？！”她一面说着，一面将匕首又向自己的脖颈上筋脉处靠近了几分，眼里的冷冽寒光中透着恨意，仿佛就要将眼前的男子刺穿。

这匕首，是从前在药庐研习医术时师父赠予她采药和防身所用，自被充入教坊司后，她仍时常将其随身携带用于防身，若有要强迫她的淫邪之徒，她便准备当即自尽。可三年过去，从未有客人打过她身子的主意，三年来她所做的不过是弹琴奏曲吟诗唱和，来到这里三年却还是个卖艺不卖身的清倌儿，以至于几年过去还是清白之身，这令她颇为不解。此前她便猜测背后是否有人为自己精心打点过，方才管事的话语也印证了她的猜想，可她现在无心去细想这些。

面前的男子登时便慌了神，知道瞒不过她了，便立刻揭下蒙面的布巾露出整张脸来。面如冠玉，深黑的眸子好似暗夜星辰，眼尾上挑，高度适中的鼻梁，起菱的唇，称得上俊美无双的一张脸。便是一身简单的黑色夜行衣，周身也散发着难以掩饰的贵气，这一切，都与他真实的身份极不相称。“音若，不要！你冷静一点！”男子神色慌张，更是与他的身份极其不符的慌乱。

他叫苏怀瑾，当今东厂提督。

三年了，终于有人再唤起她原本的名字。这个人，依然是他，就如同曾经那些繁花似锦的日子，他温柔地唤着她的闺名一般。可这些时光，都已然远去了。

“你为我赎身到底要做什么？你该不会忘了，三年前，抄我顾家的是谁吧？！”凌音儿面上依旧冷若寒霜，却并不慌张，缓缓后退了几步，雪白的颈项上淌下血来。

“音若，我只是想为你赎身！”苏怀瑾没有办法，“你冷静一点，把匕首放下，好不好？”

三年前，刚任东厂提督没多久的他，奉旨去查抄定了死罪的宰相顾然一家，奉旨行事，他无法抗旨，且他那时，并不知晓，她就是宰相顾然的女儿。

“我凭什么听你的？！苏督主该不会天真地以为，你还是我的瑾哥哥吧？！”凌音儿冷冷道。

“瑾哥哥……瑾哥哥……”真的是好久以前的称呼了，久得就像，几百年前的事一样……

回忆如潮水般涌来，苏怀瑾不由得沉思了一瞬，见凌音儿仍是拿着匕首抵在脖颈上不撒手，便回过神来强迫自己冷静，知她情绪激动，便从手中飞出一枚石子对准她握着匕首的皓腕。

凌音儿的手随之一抖，匕首掉落在地上，苏怀瑾以最快的速度拥住了她，防止她再此做出伤害自己之事。

“你这阉竖，凭什么擅自决定我的一切？！”凌音儿在他怀中不住地挣扎着，一拳拳打在他的胸口上。

苏怀瑾此刻感觉胸口疼的厉害，或许疼的不是胸口，是心，曾经声声唤他“哥哥”的姑娘，现在叫他“阉竖”，就如同那些所有惧怕他又瞧不起他的人一般，望着他的眼里只有恐惧和鄙夷和嫌恶。

他觉得，自己的心，痛得要裂开了。

一个很虐很虐的开头，三年未能解开的误会开启了属于他们的故事。行文中夹杂过去的回忆，回忆很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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