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七尾狐到红莲花 第2章 桃花里的猪仙

莲引算是半个小哑巴，长到两百岁的光景，话还是说不利索。

她爹娘一开始着急，到如今，已经渐渐的把这事抛下了，一心盼着能给她找个好夫家，顶好要数涂山氏的九尾狐，才好安稳富贵过一生。

涂山氏是天生灵根的狐族，生下来就是神仙，并以尾数定尊卑。

九尾为众狐之尊，灵力也最为强大，甫一出生，便为仙。往下以此类推，直至普通的一尾，便是法术平平的地仙。

同个阶层的神仙，譬如仙，又从一到九分为九重仙，用以区别不同的灵力强弱。

同一尾数灵力却也不尽相同，是几重仙便要看自己的造化咯。

涂山氏极重家规，只有九尾狐可冠“涂山”姓氏，其余尾数，虽属涂山氏族人，但一律称“胡”姓。

莲引的爹娘都是三尾，爹爹胡白于术法一途能力欠缺，很早便研读书籍，成为涂山一族古往今来第一位以三尾之身七重地仙晋为夫子的狐仙。

她娘胡柳龄则是涂山地界里正儿八经养出来的深闺姑娘，拿手好戏在三尺高的灶台上，却也修得八重地仙。成亲至今，一直兢兢业业为胡白烧饭。

噫！烧得一手好饭！

让这二位没想到的是，山鸡窝里出了个火凤凰。夫妇俩成亲后，生下来的女儿竟是个七尾。甫一出生，便是七尾狐里也难得一见的三重仙，天生的手臂内侧有红莲瓣写成的“莲引”二字，因而取名为——莲引。

他们把自家闺女是前里宠后里爱。高兴了几十年后，同龄的小狐狸崽子都渐渐的会人言了，小莲引还是不会说话。

上下走了不知多少路子，求爷爷告奶奶的，却没有哪位医仙可以医治。

只好憋着一口气养着女儿。胡夫人琢磨着，凭着女儿得天独厚的七尾和漂亮脸蛋儿，不愁她往后没有富贵日子！

可惜天不遂人愿，别说九尾狐了，上门求亲的媒婆都不是正三路的婆子，净是些给人讨小老婆的。

狐族崇尚一夫一妻制。自从五百年前涂山氏的九尾帝姬涂山令遥嫁入九重天为天后，涂山氏便大为繁荣，许多外族小仙便纷纷依附而来，外族的规矩杂七杂八的，虽然涂山帝君涂山徵明令不许多娶，却从不乏有人暗度陈仓。

凡是此类，胡白都提着扫把打出了门。渐渐的，家里来提亲的就不多了。

一个半哑女，能给仙君做小妾已经是最好的出路了，若非如此，略是平头正脸些的人家会迎他家女儿进门？仙术法宝可不是都没有吗？

愁煞人也。

日子难熬。胡白成亲时灵力低微、法术勉强，并不被涂山氏看好，更难得面见涂山帝君。家族里根本没有他们的立足之地。

两口子没有办法，只好在涂山氏地界最偏僻的雾泽沼住了下来。

因涂山氏处于天界的东南角，而雾泽沼又属于涂山氏的最东南边，东接魔界，南连怪族，这便有数不清的提心吊胆。

事实证明，即使是天生天长的神仙，也少不了要跟看不见的老天讨生活。

莲引就出生在家里最艰难的时候，小小的孩子，大眼珠子会说话似的，透着灵巧劲儿。衾冷布寒，孩子偎在娘身上喝奶，冻得现了原形也不哭。

再大一点她爹念些诗书的时候，她就站在一旁，小身子够不上桌子，就抱着桌腿，头枕在爹爹腿上，和着词头一点一点的，安安静静。

爹娘一开始也怀疑是不是她听不见所以才不会说话，后来发现听力正常，只是不会说话。也用嘴边省下来的财物请过医仙，嘴巴张开，舌头也好得很。

那时莲引已经快一百岁了，医仙看着她清澈的眼睛，愣是叹了口气，把她爹爹拉到一旁道：“这……得碰运气啊。说不准明儿个就好了，说不准呐，一辈子都好不了！您老随缘吧。”

自此，莲引无非是看书习字修炼。一百岁上家中添了个弟弟，生的整齐，父母爱若珍宝，渐渐的把莲引就有些怠慢了。

莲引拽着娘的衣服，眼泪汪汪的盯着她看，她娘心里头又酸又苦，满肚子苦水和成一把老泪，跟着孩子一起哭，哭的好几天不下奶，小弟弟吮不出奶，饿得哇哇大哭。

唉。

从此之后莲引再没找爹娘哭过。

一路长大，莲引不明白的地方很多很多。一百岁以前不明白爹娘为什么老对她笑着笑着就开始叹气；一百岁时不明白为什么有了弟弟就开始避着她，她不懂得，却不愿意让爹娘难做，于是就主动走开，钻进爹爹的书房里，看了好些个年头的书，从《上古神话》一路看到《医术杂技》，到最后书房所有的书都被她读过两遍了；现在她两百岁了，她也不明白为什么爹娘要让她嫁人，也不太懂得为什么爹娘口中的，姑娘一定要嫁个好人家。

她十分不懂，越看书越觉得自己愚笨，在这样日复一日的困惑中，她常常会对着一本书一行字抑或是一朵花一棵草发呆，发长长的呆，考虑一切都是为什么，为什么花是花、树是树，为什么人是人、仙是仙。

一切从一开始就是注定的么？

盘古开天辟地以来，天上人间都这样良莠不齐，是否只是天神的乐趣，乐于看不同的生活，乐于体会喜怒哀乐，以便让日子不要那么乏味？

可是对于生命来说，难道他们的苦痛就该被看不见的手掌翻云覆雨，供他们消遣吗？

天生天长的仙尚且如此，何况下界的凡世？

想的多了，莲引搁下书，起身整整衣服，从桌上拿起篮子出门了。

春光大好，就连雾泽沼附近也长满了花草，她掰着手指头数：娘近来有些咳疾，采一点草药炼灵丹。爹爹花瓶里的花都枯萎了，该换新的了。岑引想必也会喜欢。

街上肉铺子的朱大娘打老远看见她就招呼：“出去呀？”

莲引点头。

那朱大娘踢了一下窝在下面找油纸的儿子：“别找了，小莲一个姑娘出去不安全，你跟着一起去！”

莲引忙摆手，比划用不着，她很快就回来了。

朱大娘亲热的笑，却不容拒绝，一个劲儿的催促着儿子。那架势若不是一手猪油，一定就把莲引当亲闺女挽在怀中了。

莲引十分无奈。

朱大娘的儿子叫朱良从，爹娘一边修炼一边经营着灵肉铺子，换些法宝灵石贴补家用。据他们自己说，是天蓬元帅猪刚鬣的哪一房姨亲家——野猪修炼得道，都长的膀大腰圆。他却不似爹娘那般长相，生的不算俊俏，却也干干净净，身形爽利。

作为一个原型是地地道道的猪来说，这身材，委实清瘦了些。

这位朱良从，也算是命途多舛。前年历劫飞升为仙，朱氏夫妇觉着是上天造化，四处为他奔波，估计还搭上了他那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天蓬元帅，想为儿子在天上寻个差事。但是天魔两界上万年没开仗，太平盛世里头，修炼得道的神仙又多，哪能个个都给你安排个体面职位！

朱良从结结实实放了天上那一众剔着牙花子想看热闹的闲神仙一个鸽子，压根儿就没去应那给哪位星君坐骑洗澡的差事，在家帮着爹娘专心经营肉铺子。日子倒也过的红红火火。

朱良从长莲引三百多岁，都住在雾泽沼，勉强算的上青梅竹马。朱大娘常年卖肉的眼睛十分毒辣，看中了莲引的乖巧伶俐，暗暗的就有些心思撮合两孩子，所以只要莲引出门，朱良从必然要被他娘使出来。

这不，良从使了个净水诀，略显拘谨地对莲引笑一笑，解下围裙朝她走来。

朱大娘说：“我家这小子就是害羞，帮莲引不就是跟帮自家妹妹是一样的嘛！”

买肉的黄鼠狼精不接肉，非要让朱大娘再放一两才算数，完了心满意足的说：“可不是！等成了亲就好了！到时候大胖孙子一抱，你就擎等着享福喽！”

朱大娘笑得脸上的肥肉把五官挤到变形，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说得热火朝天。

良从难为情地说：“实在对不住，我娘就那样，小莲，你别往心里去。”

莲引摆摆手，祭出灵力漂移在前，然后转过身，觑朱大娘看不见的点，坏心眼的向他眨眨眼睛，手指一弹，一团蓝绿色的水系灵力笼罩在他身上。

别跟我去哦。

朱良从垂首站着，任灵力在他身上调皮，两相为难：“唉，小莲。算了，这里人来人往的，你我站在一起，于……于你的清誉不妥，我不跟你去就是了。”

莲引暗吐一口气，转身走的时候步子都轻快了许多。

雾泽沼里住统共也没住几户人家，自良从拒绝掉那个敷衍人的差事之后，莲引便对他有几分刮目相看，心里也真愿意拿他当兄长看。于是收起那一套应付旁人的姿态，对良从一向不规矩。

朱良从却有些怅惘的盯着她的背影瞧了好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