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回到朝安王府时,朝安王正匆匆忙忙的往这边赶,一看见他们的身影,就小跑到他们身边,叉着腰气没喘匀就道:“二位贵客稍待、稍待。”
莲引和池上樾站在那里看着他。
“数个时辰前遍寻二位无果,梦微上神与那位涂山小帝姬等只好先行去了冥之界,要小王转告一声。您二位去了哪里?小王终于找到你们了。”他扶着大腿,一副累得不轻的样子。
莲引正要犹豫说与不说的问题,池上樾已经随意答道:“无事,小孩子没见过世面,闹得厉害,我带她去南海望转了一圈。”
“嗐,您早说,我让侍从们用香轿抬您二位去!真是疏忽!”朝安王大叹。
池上樾微微一笑,不与他纠缠这些面子上的功夫,接道:“他们为何匆忙去了冥之界?”
“您有所不知,”朝安王面皮上白胖的肉微微颤动着,带了一些不易察觉的傲然:“我们冥之界的鬼王重礼好客,来了客人,她一定是要先请到冥之界妥善款待一番的,更不要说像您和梦微上神这样的尊神了。”
池上樾不置可否,低头看着莲引,眼睛里闪烁着一丝戏谑,对朝安王说:“既如此,我们倒要不请而入了。这便告辞。”他微微倾身。
朝安王连忙将身俯的更低,双手行礼高举至头顶,留给他们一个亮晶晶的发冠。
莲引把池上樾拉入房中,硬拽着他的袖子,他不得不曲下腿俯着身子,她踮着脚迫不及待低声道:“你刚才是什么意思?”
他直起身,把自己的袖子拉正归位,然后悠悠然坐到她房间的桌前,随手拨弄着一个杯沿,道:“冥之界有好戏看了。”
莲引端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着急的一跺脚,在房间走来走去,再抬头看他一眼,然后大步走到他面前,小声道:“那帝姬姐姐在那里会不会有危险?”
他举起手臂在她脑袋上薅了一把,好笑道:“行了,人早就走了,说话正常点!”
“帝姬姐姐在那里会不会有危险?”
“现在不会,”他站起身推门往出走:“收拾收拾我们过去。”
莲引关了门,施了个净水诀将自己里里外外处理干净,而后坐在床边四处看了看,从侍女送进来的衣箱子里面挑挑拣拣,找出了一件黑红交加的纱裙,拿到镜子前比了比,最后费了好大的劲儿才给自己穿上去。
她穿这种衣服其实是有些别扭的。平常她总是一身幻化的青色衣衫,又省事又舒服,除了款式偶尔会给它换个样子之外,几乎万年不变。今天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奇思乱想,反正她就是忽然有了换衣服穿的冲动。
池上樾倚着门框,等的老大不耐烦,换了一个姿势,正打算开口喊她,门“吱呀”一声响,她出来了。
她穿着地界女鬼修常见的衣衫,暗红色的交领长裙,上面罩着一层黑纱,裙摆则是一层黑色一层红色层叠的厚纱,她以往长瘦的身体裹在这样风情的衣裙里,竟也有了些女人的成熟之态。
见他一直在看自己,莲引感觉像是从心口里爬出来的一只小虫子在慢吞吞的嗜咬心脏上面的肉似的,钝钝的,在繁华的人潮中永远也捉不住这只小虫子,于是只好放任它去咬,但那块酥酥麻麻甚至微微钝痛的感觉,却挥之不去。
她有些不好意思的抓住两侧裙摆,略一偏头,声音涩然:“换了一身衣服……”
池上樾放下双臂,率先走在前头:“这才对嘛,女孩子要常常打扮自己,要不然总是一成不变的,多没意思。”
莲引交领之上的粉颈褪了红,追上去踢他的脚后跟,害他差点跌倒。池上樾眼疾手快扶住墙,大为苦恼:“踢我干嘛?”
“叫你嘲讽我!”莲引扬起下巴,邪魅一笑,“上樾神,我好看吗?”
池上樾现在觉得无论是她修长的肩颈,还是延伸上去骨骼精致的脸,他都不想再看了,小女孩儿还没长开就已这般刁蛮,以后还得了?无妄之灾他是不想受,于是继续往前走不看她,硬邦邦的回:“好看。”
真不知道率梁竟是个人才,从前能在那么多的莺莺燕燕中全身而退,也是一种难能可贵的本领,叫他不得不服。
莲引嘻嘻一笑,洋洋得意的走在他身边,一会儿就超越了他走在前头,高高束起的马尾被一个暗金色的金属圈固定住,在他眼前晃啊晃的,晃得他快眼瞎了。
女人怎么这样可怕,连女孩都可怕。嗐!
踏入冥之界,天几乎在一瞬间变成漆黑色。刚从朝安府的白昼中来,两人皆不适应,池上樾扶了她一把,在她眼前伸手掠过,莲引便能清晰视物了。
远处有一条泛着莹莹光波的大河,大河很宽,上面横跨了一条白玉做成的桥,想来便是地界大名鼎鼎的忘川与奈何桥了。
桥上桥下光斑点点,仔细一看,原来是那些踏入轮回道的生灵们,他们的魂魄正发出微弱的光,千万个魂魄汇在一起,产生的光芒如同地上的小月亮一般。尤其是在这漆黑的漫漫永夜,柔和而不可忽视。
脚下的土地是深黑色,踩在上面软软的,像上界的云朵。四处的鬼修提着各类武器,或看管着生灵,或独自行走,离他们不远处的一棵巨大的花树下,竟然有一个鬼修枕着长戟睡着了。
莲引伸长了脖颈四处看着,看也看不够,觉得神奇。池上樾忽然握住她的手,低道了一句“走”,便用瞬移之术,带她来到了忘川河边。
刚才看的不仔细,没有发现这个隐匿在忘川里面的撑篙老头,此时连同漆黑的忘川河水也尽收眼底。四面陌生而新奇,危险蛰伏,只有手心里的潮热是熟悉而相当真实的,莲引忽然觉得不能忍受,从池上樾掌心里钻出来,指了一下撑篙老头的船:“船能到哪里去?”
池上樾还没回答,船上就传来一把苍老而茫茫的声音:“带你到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这声音激入耳膜,发出的震颤抵达到身体每一个毛孔中,令她生生起了一层细密的栗子,简直不寒而颤。
池上樾信步上前,道:“烦请带我们去冥鬼王府上。”
话没说完,莲引不安的拽了拽他的袖子,用眼神告诉他危险。池上樾笑了笑,手在她头顶上摸了摸,难得温柔。
那老头的面孔似乎隐在一层茫茫黑雾中,莲引往那边看了一眼,便觉得心神大震,神魂似乎都要被撕扯进去。巨大的尖叫声在她识海中炸开,她被震得后退了两步,手扶住头,几乎跌在了地上。
一只带着薄汗的微热手掌覆在了她的眼睛上,池上樾的声音好像带着一丝愧疚和怜悯,他道:“别看,不怕。”
莲引忽然就心安了。闭着双眼,任由那只手牵到自己的冰凉的手,那点热度熨帖在心口上,心里的那只虫子嗜咬的更加隐秘而难耐了。他将自己带到了那艘古怪的老渡船上。
“坐好喽。”那老头苍老的声音明明是随口一说,却像在她耳畔突兀响起。她仿佛能看见自己和池上樾坐在船头,老头子撑着篙站在船尾,船舱空荡荡的,偶尔被忘川里面的游魂惨惨的微光映照,更显得诡秘。
她浑浑噩噩的。池上樾把她的头轻轻摆到自己肩膀上,另一只手覆在她额头上,似乎在源源不断的传输着灵力。
她越来越糊涂了,不晓得自己这是怎么了,迷茫中四处张望,船舷下面却伸出一只手,差点将自己拽下去。她吓得一声惊叫,觉得池上樾肩膀上靠着的那个人似乎不是她,而是别的什么人,既熟悉又陌生,但自己还是有些生气,她凭什么变成自己!
她生气的推了一下靠在池上樾肩膀上的她,一推之下,竟然纹丝不动。
这时候,船尾的老头子忽然向她看了过来,她还记得池上樾的叮嘱,却来不及躲避,直直被他看在了眼底。
这个老头面上的黑雾竟全都烟消云散了!他那苍老的声音与长年撑篙导致的佝偻脊背之下,竟是一张惨白的脸,脸上几乎没有血肉,两只没有眼白黑洞洞的眼睛占据了整张脸!
莲引心神一荡,噌的一下坐起来。原来自己回到了身体里面。
船尾的声音再度传来:“后生,看顾好你的小娘子喽!”
池上樾用手在她额上抚了抚,看着她对老头温声道:“多谢老人家。”
言语之间,像是洞悉一切。
她头疼的厉害,似乎里面被撕裂了,她哑着声音,拽住他的袖子道:“……我怎么了?”
池上樾安慰一般的道:“忘川水里执念深重,你灵力不足,神魂尚弱,还承不住这样的念力。”他把她的头轻轻放在自己腿上,一只手臂环进她的脖子里,低声道:“睡一会吧,睡一会儿我们就到了。”
他的声音极低,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极具有诱哄意味,但莲引却不能抗拒。眼皮越来越沉,越来越沉,他身体的热度源源不断的向她传来,像小时候睡在娘身边,温暖又安心。
她不受控制的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