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将烬 第11章 陈

*

回去路上，街道上车流已然小了许多。一场酣畅淋漓的大雨后，夜空彻底放晴，万里无云。林盏颜平静地靠在副驾驶位上，看沈赴慢慢将车开到他所住的公寓处。

听金小艺说过沈赴过年在别墅区的“壮举”，现在她又知道一件事，就是沈赴平日里都是自己住，他公寓地址在滨江大道上。

随电梯升至顶层，陆家嘴风景尽收眼底，一片深蓝，光辉灿烂。

自发生了“一半”关系后，两人一直沉默不语。林盏颜没有手机，百无聊赖，沈赴则始终是沉默懒散的状态。

站到公寓前，他开门，她跟着进屋。

不过眨眼工夫，鲨鱼狠扑到沈赴身上，又看到她，愣一秒，开始绕着她摇尾巴，嗅来嗅去的。

“我从来没见过这么活泼的德牧。”林盏颜由衷地说。

沈赴给她放了双新拖鞋在前面：“那现在见到了。也算是你的狗了。”

林盏颜看着他，眨眨眼。他则率先进屋，上楼。

这是一座复式公寓，她追了两步，跟在沈赴身后，到了二楼被他指了间客房：“你在这儿洗澡，缺什么提前和我说。”

言外之意大概是，他不太想中途给她送东西，见她洗澡时的样子。

林盏颜笑笑：“哦，行。”

随后她进屋看了看，这座客房好像住过人，有些零散的生活用品，且还是一名女生的。

她于是退回门口，往外探头，恰好沈赴在走廊上掀着衣服往他房间走，她叫他一声，他就知道她想问什么，答：“是我妹的。”

“我家住得远，她有时候在这附近疯，疯到后半夜没地方去。”

林盏颜拖拉着腔调“哦——”一声，深深看一眼沈赴线条分明、肌肉结实的背，回他妹的屋。

所谓妹妹，应该就是沈赴父母和好后，让他母亲“良心发现”、被他母亲所宠爱的那个小宝贝。

林盏颜在网上补过沈赴母亲的“课”，所以才对她往事那么了解。那位大网红真名不详，网络上的“陈鬼岛”多半是化名，淡圈后总发女儿的日常，但又将女儿**保护得很好，所以这位小公主几乎是在全国网友的见证下长大的。

如今陈年旧事都过去，算一算，小公主也就比自己小三岁，比沈赴小四岁而已。

借小公主的浴室洗完澡，林盏颜披上浴袍，进沈赴房间。

沈赴洗澡比她快多了，此时正靠在床头玩手机。屋内灯全关，只留下床头温暖的一盏，再就是从落地窗外挥洒而入的夜色，像蓝眼泪。

林盏颜忽然有点喜欢这种住在公寓顶层的感觉了。孤独，但又很惬意。

沈赴视线从手机上移开，平静地看她。她一条腿跪上床头，一点一点爬过去，最后窝到他身边，只草草用毛巾吸过水的长发湿漉漉散落。她撑着身子，俯首问他：“哥哥，能不能给我吹头发呀？”

沈赴打量她片刻，手捋过她几缕发，柔软发丝从他指缝间滑走，只剩些水渍留在他手指皮肤上。

然后他放下手机，拍拍她：“坐好。”

林盏颜忍住笑，坐直。

沈赴起身去他浴室拿吹风机，插在床头电源上，随后坐到她身后，给她吹。调到合适的风力和热度，都是比自己使用时更和缓的，问：“这样可以么？”

“嗯。”

林盏颜点头，没再吱声，面向窗外的夜景，感觉温热的风拂过一缕缕头发，以及穿梭在其中的沈赴的手指。

不怎么真实。

在车上听过的那些音乐又在她耳边响，这样很曼妙的氛围持续到头发被彻底吹干。吹风机声音戛然而止，沈赴再次拍拍她：“好了，早点睡。”

林盏颜向后捋了捋头发。

沈赴回浴室放吹风机的工夫，她打开他衣柜。他应该还有衣帽间，但卧室衣柜里放的衣服显然是常穿的。

沈赴从浴室出来的时候，就看见一面柜子打开着。

林盏颜大腿以上被柜门挡住，被解掉的浴袍闷声落地上，盖住她一双纤细的脚。

然后一小截衣服从衣柜下露出，林盏颜向后退了退，合上柜门，穿着他一件刚过她腿根的T恤，冲他笑：“你不介意吧？”

沈赴顿一秒，呵笑一声：“别这么茶，行么？”

随后他不再看她，走到床边，但林盏颜是不让做什么偏做什么的类型，抢在他前面坐床上，看着他笑：“难道哥哥不喜欢这样吗？”

沈赴自上而下盯着她，片刻后拽被子一角，掀开，命令道：“滚进去。”

林盏颜又是一阵没忍住的“咯咯咯”，很顺从地爬进他被窝，枕在他枕头上。

待沈赴控制着窗帘合上，躺下，她贴近他，想抱他，结果被他率先翻身揽进怀，且这姿势实在霸道得过分，就像抱着个大玩具，把她给抵很死。

房间里极其安静了几秒。

不仅是身上T恤的味道，周身全是沈赴的气息。只是林盏颜稍稍动了动，就被沈赴给掐后颈固定住，听他说：“想在我这睡就别乱动。”

“……哦，好。”

“可我的心脏一直在跳啊，哥哥。”她又很无辜地说。

沈赴像是轻吸一口气，将她松了松，俯首在她唇边吻了许多下，说：“听话，盏盏，睡觉。”

*

身心俱疲地睡到次日中午，林盏颜醒来，偌大一张柔软的床上只剩她自己。

身后窗帘又被拉开了，金色阳光落进来，勾勒出她盖着被子的身形，在前方打出片浅浅的阴影。

昨天发生的事还有点不真实，她坐起来，伸个懒腰，没有手机倒有种破罐子破摔的轻松，索性大喊一声：“沈赴！”

不出几秒，走廊上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

卧室门开，但不是沈赴，而是鲨鱼。大概有沈赴“不允许上床”的命令，大狗狗摇着尾巴在床侧徘徊，跃跃欲试却不敢往上跳，林盏颜笑着挨过去，抱了抱它。

接着鲨鱼在门口踱步，不断做扭头的动作，一副想叫又不敢叫出声的模样，林盏颜下床摸它毛茸茸脑袋：“稍等，我先收拾一下。”

在客房洗漱完，下楼，沈赴果然正坐在餐桌边玩手机。

林盏颜依旧浑身上下只穿着他一件T，且还是白色，就影影绰绰地显出她身材，尤其是胸前的轮廓。她双手撑在桌边，低头感叹：“这些不会都是你做的吧？这么丰盛。”沈赴同时睨她一眼，问：“你就没有可换的衣服了？”

林盏颜坐下，拿起筷子答：“我衣服还在阳台上晾着，没干透。”继而抬眼：“反正你也没事做，要不用吹风机帮我吹一吹？”

沈赴笑一声：“那你有点做梦。”

“你换我妹的。”他说。

“衣服倒无所谓。”林盏颜用筷子徐徐划着面前的粥，回，“但我现在只有那一套内衣可穿。所以你姑且忍忍，我先这么穿着，等它们干了再说吧。”

沈赴吸一口气，从位置上起身，上楼。

“你去干嘛！”林盏颜愣了一下，冲他喊。

“你觉得？”沈赴头也不回。

“……”

林盏颜没想到他真会这么做，有些诧异地看他身影消失在楼梯口，手一抖，刚夹起的脆皮干蒸都掉回盘子里。

她只是随口一说。

而沈赴真去这么做，那画面实在难以想象。她不由脸发烫，拿手背贴了会儿。

后来她才知道，沈赴之所以肯妥协，是因为下午要带她出门。

……

出门前还是得再收拾一下。林盏颜不太想动沈赴妹妹的东西，毕竟两人根本不认识，但被沈赴说了几句，最后还是搽了她的素颜霜，基本全新，看来他妹妹真不常在这儿住。

随后她才脱下沈赴T恤，穿上自己已然干透的内衣，还带着刚被吹风机烘过的温度。她看他一眼，他有些不想搭理她地别过眼。

之后她又从他衣柜里挑出一件新T恤，重复之前将前半部分掖进短裤的穿法。

昨夜淋了雨的运动鞋干脆就不要了，她穿了沈赴妹妹一双拖鞋，随意将头发在颈后挽一道，整个人瘦瘦高高，看起来也干净又清媚，和沈赴说：“好啦。”

两人出门，开的还是那辆宾利车。

林盏颜自然而然地坐上副驾，系安全带。车内饰是很高雅的红白色，她心虚往后看一眼，昨日情景历历在目。而沈赴在她身边打电话，和人说着什么合同的事，三言两语交代清楚，不出半分钟就挂掉了。

“我们去哪儿？”林盏颜问。

沈赴一边启动车，一边回：“先去给你买部新手机，然后去公司。”

“什么公司？”

“模特经济公司。”

“天枝？”

“对。”

“带我去？”

“嗯。”

说到这里，沈赴耐心才被耗尽，看她：“这不就是你从头到尾要和我说的事吗？小妹妹。”

林盏颜扯了扯安全带，受宠若惊，点头。

“那么你刚才说的合同是什么？给我的？”

“嗯。”

“那你说三年，指的是让我签三年？”

“嗯。”

看沈赴应得越来越敷衍，林盏颜才笑出来，干脆转移话题：“欸对了，沈老板，中午那顿饭是你做的吗？厨艺这么好。”

不知是不是切换了称呼的缘故，沈赴瞄她一眼，答：“是请来的阿姨。”

“阿姨？”林盏颜有些惊讶地重复。因为根本就没见到什么阿姨。

“因为我喜欢一个人住，所以她收拾好卫生就离开，需要的时候会做顿饭再走。”沈赴答。

——我喜欢一个人住。

捕捉到重点，林盏颜迟钝而乖巧地应：“噢，好。”

想到昨晚自己不仅留了宿，还很自觉地和沈赴睡在一起，倒也没被他说什么。他反应甚至还蛮好，睡前最后一句话很温柔，她现在还记得那酥麻的感觉。

大概是个白日与夜晚反差很大的狗男人吧。

……

沈赴带她去最近的一家大商场买手机，过程没多犹豫，很快就付款拿到了货。

在附近一家星巴克小坐，给手机充着电，想到还要离开，林盏颜就干脆连了沈赴的热点，登录自己的微信看，一大堆消息砸过来后叮里咣啷地响了阵。

她看了看，没有汤启辰的。

发生了这么出格的事，他大概需要时间来消化，而她更不想主动去找他。

没什么好找的。

“接下来就去公司签约，对吗？”她问沈赴。

沈赴看她一眼，应声“嗯”。

“要不先去吃饭。”她忽然提议。

这个点吃饭还有些早，但去公司可能会耽误很多时间，再吃又会晚，她俏皮地补充：“我想再弄会儿手机，谢谢沈老板的礼物。”

沈赴就笑笑，看样子也没多想：“那就先吃饭。”

“但手机不是送你的，从你第一个月工资里扣。”他说。

林盏颜惊讶地看他一眼。

“那你还他妈挑最贵？”

她忍不住爆粗口，而沈赴忽然就开心了，笑了阵。

林盏颜翻个白眼，觉得沈赴应该是在开玩笑。但也没工夫多计较，她还有另一件事想做，在一切真正尘埃落定前。

她胳膊肘抵在桌面上、举着手机玩，不动声色地划着Q.Q好友列表，从【初中】一栏里找出几个很久没联系的名字。

这是她那时结交的另一些混混，不像在MA遇到的那几个那么恶劣，没参与那次让一切天翻地覆的暴力活动，与她关系也还不错。

她瞄沈赴一眼，沈赴干脆也开始玩手机。

她于是给那些人发一样的消息，问当初被打的那个邻校生叫什么。

第一次愿意撕开这道疤，再和从前那些人有联系，只因为一层莫名其妙的第六感。

没多久，Q.Q收到消息的提示音响起，她心虚地看沈赴一眼。

沈赴只在察觉她目光后抬一下眼，并没多余的反应。

林盏颜也仿若无事地收回目光。

“汤启辰找你了？”他问。

“没有。”林盏颜含混地答。

沈赴也没再问。

手机屏幕的对话框上，对方说：【不记得了。】

设置好静音，她下意识回：【你帮我问问？】

三秒后，对方：【我问谁？？？】

“……”

连林盏颜都觉得自己有病，一咬牙，发：【那么那个人是不是叫“沈赴”？】

对方：【？？？】

第二条消息：【不。】

林盏颜这下不知道说什么好。

对方：【我好像记起你了，林郁，都过去这么久了，你不会还想着要报复吧？听说你转学了，就再没消息了，现在又回来了？】

问题实在太多，也都说不清。

林盏颜一下子蔫掉，只是问：【真不叫“沈赴”？我现在只想知道这件事，你能确定吗？拜托了。】

【哦，真不，如果是这个姓我会记得，但那个人姓“陈”，第二个字特简单，简单到我现在是真想不起来了……朋友，你到底问这个干什么啊？】

【我好奇。】

林盏颜敷衍过去，没再管对方发来的一大排问号，才开始后怕他到处传自己问“沈赴”名字的事，点开他空间。

发现这人高中就没上了，好像在邻城打工，也就和自己现在这圈子沾不上边。

她叹口气，放下手机，再次觉得自己异想天开，也太神经质了。

清空聊天记录，看了看时间，她探过身子，戳了戳沈赴手指，心情已然舒缓，在他抬眼后冲他笑：“我们去吃饭吧，沈老板，好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