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下了一夜秋雨,每个士兵的绑腿上都沾着红泥,一脚踏下去,泥水飞溅,却拦不住步履匆匆。
程梁立在将军帐前,站得笔直,大气也不敢出。
将军刚刚得知军饷被盗,大发雷霆,怒火席卷了整个西南驻地,从行军司马到摸过军饷的小兵全都被提进大牢问候。
如今军营内人心惶惶,程梁一个刚被提拔成卫兵的一年兵更是慌得两股战战。他刚想往营帐内偷偷瞄一眼,就被队长看见。
队长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道:“小心被殿下发现,你脑袋不要了?”
营帐内,将军桌案上堆满了来自各部的折子,其中还夹杂几封来自京城的折子和信。
司又青身着甲胄坐在桌案后,和着受刑的哀嚎声,她拣出来自京城的折子丢给一旁的许凡雁:“你帮我应付一下这些折子,我不用拆就知道那些文人又要弯过来绕过去地敲打我。”
虽说司又青被皇上硬要封为定远公主已有七年之久,但朝中反对的声音依旧不小。这几年眼看司又青手中的军权越来越大,有些折子直接飞到司又青眼前,却囿于皇上不敢直说,只敢指桑骂槐地让司又青退权还兵。
许凡雁是世家子出身,与司又青是撒尿和泥的关系。相较于隔了一道皇宫的司又青,许凡雁对这些世家争斗更为得心应手。
她随手接下折子,数了数,道:“七张折子,啧,刚教训了一下蒲甘,俘了他们的王子,有些人的屁股就坐不住咯。”
司又青没说什么,她品了口热茶,才给对面施舍了一个眼神。在她的对面吊着一个人,那人的胸前已经依稀可见白骨,行刑人却毫不手软,依旧拿着匕首在他的肋骨上拨动。
直到那人实在受不住,高喊着“我说”,司又青这才放下折子,抬眼看向他。她看着下半身几乎全然被血浸染的人,竟然笑了起来:“你说,这琵琶弹得如何?”
“弹琵琶”是一种酷刑,将人的双手吊起露出肋排,再用匕首在肋骨上来回拨动,如此反复几次,直至下刀的位置露出白骨。这种刑罚太过残忍,已经极少有人记起,这次若不是司又青提及,这人也享受不到“弹琵琶”。
那人赶紧强挤出一个笑容:“殿下弹的,自然是极佳。”
司又青:“那再弹一曲……”
“不不不,我说,我说!”
受刑的人叫汪喜,是西南驻地的行军司马,也是此次军饷被盗的主谋。本次军饷被盗,竟是耽搁了快两年才被捅到司又青面前。
大燕军饷不低,每个普通士兵每年能得十两银子,而西南驻地共五万兵,两年的军饷累计起来竟能有一百万两白银。这窟窿就算是进了朝廷也能是个不大不小的案子。
想着那一百万两白银,司又青看见汪喜就来气,直接让人给他上了“弹琵琶”。
这汪喜刚刚停了刑罚就好似忘了疼,下意识就想为自己开脱:“殿下,我也是迫不得已才……”
见汪喜还想狡辩,司又青抽出一把匕首丢向汪喜,那匕首擦着汪喜的鼻尖过去,割断汪喜脸颊旁的一缕碎发后,深深扎进了地面。
匕首进了地面还在“嗡嗡”作响,汪喜被这匕首吓到,马上磕磕绊绊地开始回答:“殿下,我没有拿多少钱的,我只拿了一万银子,剩下的都……”
司又青有些烦躁起来了,感觉太阳穴都突突的疼,她侧过身,一手捂着头,看向身旁的许凡雁,示意她去审汪喜。
她点点头,看向汪喜:“我们在你房中搜出来十万两银子,老实交代,你究竟是受了谁的指使?剩下的银子又去了哪里?”
汪喜听见自己老底都被翻出来了,索性破罐子破摔,头一歪再也不作声。
司又青不咸不淡地瞥了眼汪喜,道:“没用了,杀了吧。”
命令一下,行刑的士兵拿起匕首就要往汪喜胸口扎,汪喜这回真怂了,他急忙大叫起来:“我说!我说!是俞大人逼我的!”
司又青:“说清楚。”
汪喜见司又青乐意听他说话,忙像倒豆子一样把来龙去脉都说出来:“两年前,余潇,余大人找到我,说要我把军饷偷出来。我谨记殿下教诲,没有答应。可他……可他拿我家中老母和两岁小儿威胁啊!我那小儿堪堪两岁,天可怜见,我没办法,只能从了他。”
余潇是临安府知州,不过一个从五品的官,若说他背后无人指使,纯粹自己想贪这军饷,司又青是万万不信的。
听了汪喜的话,营帐内陷入了沉默。汪喜盗窃军饷,似乎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让我猜猜,”司又青蓦地笑起来,“然后那余潇又告诉你,如果你听他的话,这盗来的银两,能分你五分之一,是吗?”
五分之一,两年便是二十万两银子。
汪喜面色一下子就惨白下去,他不知道司又青是怎么从他这只言片语中拼凑出真相的,明明,他们只在他的营帐中搜出十万两银子,不是吗?
司又青已经厌烦了汪喜这不诚实的性子,她不耐烦地挥挥手,行刑的士兵就麻利地将汪喜拖下去,徒留汪喜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驻守门口的程梁看着被拖走的汪喜,小声问队长:“殿下是怎么知道真相的?”
队长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蠢货,殿下手眼通天,岂由你我置喙。”
“你叫什么?”一道凛冽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程梁扭头看去,发现司又青正面色不虞地盯着他。
程梁以为司又青发现自己在开小差,他强忍住打哆嗦的冲动,报上名字,就见司又青朝他挥了挥手。
“程梁,随我来。”
司又青正要领着士兵去大牢看看能不能审出银两的下落,就见许凡雁满脸焦急地追了上来。
她手里还拿着一封信。看样子,是司又青刚才丢给她的。
“等一下,”许凡雁把司又青拉到一边,她顶着司又青能杀人的目光,强硬地把信塞进她手中,“你拆开,你拆开,你拆开就知道为什么了。”
司又青被许凡雁这样一打断,只得先回营帐。她拆开信,问许凡雁:“什么要紧事要你这样急……”
她的话语顿住了。
那信纸上盖着的,赫然是象征帝王的鎏金印。
皇上一般不找她,找她意味着不一般。
司又青一行行读过去,眉头也越拧越紧。许凡雁在一旁小心翼翼地问:“怎么样?写了什么?”
司又青眉宇间尽是戾气,她将信纸往许凡雁怀里一塞,叫上程梁就往大牢里走。
她现在真的想杀人。
程梁看着比刚才还要杀气腾腾的司又青,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个鹌鹑。但他是殿下钦定的卫兵,只得跟上司又青的步伐,向大牢奔去。
大牢好久没这样热闹了,过手军饷的人不少,每个牢房里都堆着不少人。
司又青的耐心已经被汪喜消耗殆尽,她大马金刀往高位上一坐,就让程梁把所有人都拉到她面前。
司又青扫视一圈,下面有人悔恨,有人不服,还有人一直哭着喊冤,一时间,大牢竟比菜市场还吵一些。她看向程梁:“去,找个顺眼的,把他的头砍了。”
程梁吓得往后退了两步:“砍,砍头?!”
世人皆知定远公主凶名在外,程梁当了她手下一年的兵,本以为那些不过是些传闻。没想到,定远公主当真如传闻中所言那般穷凶恶极。
司又青懒得理会程梁,她转头看向这些犯人:“听着,我的时间有限,所以对军饷被盗这件事,能说多少说多少,不说的砍头,说谎的砍头,说了前面说过的砍头。”
“从你开始。”
司又青随手指了个人,那人被吓得战战兢兢,只是跪地匍匐,说不出话。
程梁握着刀柄,不敢下手。司又青冷冷地转过头看向他:“怎么?你也想脑袋落地了?”
程梁赶紧摇摇头,他走到那人面前,手高高地举起刀。那人只是发抖,并不说话,司又青对程梁打了个手势,程梁闭上眼睛,刀从高处落下,脑袋就利落地落在了地上。温热的血溅了他一脸,他也不敢擦。
刀一下,大牢顿时安静,程梁甚至能听得见脸上的血一滴一滴进入土里的声音。
“下一个……”司又青的手指在人群中晃荡,倏然她停下来,定在一个军需官身上,“你来。”
有了前面的鸡,这位军需官顶着旁边人忌恨的目光,把事情讲得格外清楚。
司又青时不时点点头,思绪却飘到刚刚那封信上。信上说,为了满足她的愿望,父皇做主帮她谈了个婚事,对象是她年初看上的秀气公子,是御史大夫最小的孩子。
司又青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她见个美人就要调戏,什么时候看上了御史大夫的小孩?
军需官还在底下滔滔不绝地说他经手的事,抬头就见司又青在高座上皱起眉头,他的心一咯噔,但话已至此,他只能逼自己继续说下去。
“汪喜和我们分别拿了二十万银两,剩下的军饷则是走水路,被送往东南方向。算算日子,这批银两大概是到了闽越。”
司又青骤然抬眼,直直盯着军需官看。
“闽越?”
“是……”她这一反问把军需官都吓了一跳。
司又青不怒反笑,但任谁都能听得出她在咬牙切齿:“好手段啊你们,运哪都好,你们往闽越运?”
司又青与驻守东南的赵将军一直不太对付,赵将军看不惯司又青嚣张跋扈的作态,司又青嫌赵将军行事保守。两人一回京就要互相呛声,结果这次,司又青倒成了有求于人的那个。
司又青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她招来程梁:“除了说话的这个,剩下的人,放了。”
“放了?”程梁被司又青这指令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批人抓进来,大多是与军饷有些牵扯的,就这么全放了,难免还有漏网之鱼。
只是司又青自作主张惯了,话从不说第二遍,已经大步向大牢外走,程梁只能听令于司又青。
许凡雁看完信件后,一直在大牢门口守着司又青,眼见司又青出来,她赶紧凑上去:“看这意思,你这是要成婚了?”
司又青脑子里转着不少事,此时听见许凡雁的话,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她深深叹了口气,而后对许凡雁说:“收拾一下,提前回京吧。不过回京前,碍于俞大人送的好礼,我们要‘路过’一下闽越。”
许凡雁原本还老实地听令,直到听见“路过”,她震惊地抬起头,声音都变了调:“从西南回京,去东南,算路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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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军饷被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