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雨后天晴,山野间雨露随着清新的晨风从叶间滑落。
方轻呼吸着清新的空气,颠了颠背篓,步行到山脚唯一一家门户前,叩响了门。
“许阿叔在家吗?”
屋院里没传来任何动静,但没一会儿,他便听见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伴随着开门的响动,门内的身影渐渐清晰。
微风拂过发梢,带来一股清淡却不浓烈的药香味涌入鼻腔,宽大的衣衫更显身材单薄。
方轻望着眼前的人,眼中闪过一抹惊讶。
他没想到居然会是沈霄亲自来开门。
上一世醒后他隔天便带着谢礼过来,当时是许阿叔开的门。
对于这位沈秀才,他只远远看过,时不时听村里谈论,这般近距离接触倒还是第一次。
沈霄亦垂眼看着眼前这个陌生人,视线落在他眼角的红痣上。
是个哥儿。
他轻启薄唇:“不知你是?”
方轻回过神,抬起手里的篮子,道:“我是村头方家的,前两日有幸得沈秀才搭救。家中也没什么好东西报答,今日便送些蔬菜来,沈秀才莫要嫌弃才好。”
沈霄看了眼,确实都是一些比较常见的蔬菜。
他眉眼温和,嗓音低沉:“方小哥儿不必如此。沈某并未做什么,真正救助你的是村中村民。”
“若没有沈秀才看见并找了人来,我现在还不知如何。”
该感谢的人家方轻早已谢过,只是许家在山脚处,这才最后来。
他本想直接将篮子放下,但是想到沈秀才孱弱的身体,还是道:“这些不过是家中常吃的,当不得几个钱,其他家也是如此,沈秀才无需推辞。”
见这小哥儿执意如此,沈霄沉吟片刻,最终还是应了:“那沈某便厚着脸皮收下了。”
他后退两步,侧身将门大开,解释道:“家中现下只有沈某和家中书童,沈某身子骨不好,只好先麻烦方小哥儿先放门内,等会儿我好叫书童带回院内。”
方轻理解,时下对陌生汉子和女子以及哥儿之间行为有着约束,若是家中只有汉子在他也确实不能进去。于是他将篮子放进门槛后便向沈霄告辞。
直到走出一段距离,方轻回头望着许家,缓缓吐出一口气,他搓了搓发红的耳朵。
他知道沈秀才长的好看,没想到声音也这么好听。
据说他十一岁就考中了秀才,是个挺有本事的。本来要是继续考下去,说不准将来还能做官呢。可惜摊上一个恶毒后母,落到这般田地。
想起沈霄上一辈子的结局,他摇摇头,眼中闪过一丝惋惜。
上一世沈霄到他们村子还没到一个月便病逝了。
他感慨一番,继续朝山里走去。
许阿叔家里,沈秀才见李旭忙完,便让他将门口的一篮子蔬菜拎进灶房。
“这是谁送的?”李旭一眼便瞧中了这些新鲜的蔬菜。
沈霄:“前两日刚进村遇见的那个晕倒在田地里的方家小哥儿送的。”
“这菜新鲜,正好中午熬鱼汤可以配着吃,滋味应当不错。”
“你看着办。”沈霄低垂着眼,瘦骨嶙峋的指腹摩挲着书页,往日几瞬便能看完的知识,这次半晌也看不进一个字。
不知为何他脑海中方家小哥儿的面容始终挥之不去。
尤其那双明亮的眼睛,令他印象深刻。
本应麻木的眼神,却燃烧着无畏坚毅的烈焰,像极了浴火重生的鸟雀,让人着迷。
瞧着自家公子一如既往的死气沉沉,李旭叹息一声。
自从公子身体彻底垮掉之后,似乎再也没有了对世俗的兴趣,每日都是这般得过且过。
他忧心,却连让公子开心一点都做不到。
李旭痛恨自己的无能,对害他家公子落到现在地步的人更是怨恨,特别是老爷和续弦夫人。
续弦夫人也就算了,有了自己的亲生孩子自然会觉着他家公子碍眼,想除掉也不是想不到。
可是老爷的做法就着实让人心寒,先夫人故去不过一个月便娶了新夫人入门不说,竟是任由续弦夫人对他家公子下毒手。
当真是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
他想起续弦夫人诞下小公子的日子,狠狠啐了一口。
好一对不脸的奸夫□□!
明眼人都瞧得出来,这是婚前就搞到一起了,不然才八个月怎么可能生得出一个健康的孩子。
李旭越想越气,拎着篮子气势汹汹朝灶房冲去。
沈霄:“……”
山路蜿蜒,一路走去,时不时可见稚嫩的枝芽探出脑袋。
穿过茂密的树林,鼻尖全是自然的气息,与雨后泥土的鲜活气味。
雨后蛇类活动频繁,方轻往深处走的一路上总有不长眼的来骚扰他,他也是不放过一个,熟练的将它们挨个塞进麻袋里绑紧。
他也总能看见野菜幼苗的身影,待再过段时间也到能收获的时间。
深山是野兽密集的地方,方轻今天并不打算深入,只在距离野兽活动的。
他环顾四周,见四下无人,唯有山林的寂静,这才拐了一个角落,在一颗平平无奇的树下挖了起来。
泥土经过雨水的滋养已经十分松软,方轻无需用力,轻轻一刨便是一个坑。
他就这样挖了十来回,手上沾满了泥,才终于挖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唰!”
方轻猛地回头,惊出一脑门的汗,却在下一瞬紧绷的肌肉卸了劲。
他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上前就是一巴掌。
大灰狼灰扑扑的脑门上瞬间就是一个泥印子,委屈巴巴的“嗷呜”几声。
“你还委屈?”方轻扯着它的耳朵:“我都快被你吓死了。”
大灰狼似是知晓自己做错了,在方轻怀里拱了拱,转身又钻进了树林深处。
方轻低头瞅了瞅腹部那一块黑,表情无奈。
回身继续挖东西,待小陶罐彻底被取出来后,他将里面的零碎的银钱都倒了出来。
他重新数了一遍,林林总总差不多十五两银子。
方轻叹息,蹙起眉头。
十五两,这是他这些年好不容易才攒下的全部身家。
看着不少,但是他要和方家断亲的话,十五两就不够看了。
届时他脱离方家,凭方家人自私自利的性子,是绝对不会让他从方家拿走一分一毫。
况且他要在断亲前将宁哥儿赶紧嫁出去,这又需要大笔银钱。
所以赚钱迫在眉睫!
可若说现在什么最赚钱,凭他种东西的手艺,来财是现下最快且稳妥的。但两日前因着藏钱的事,家里对他和宁哥儿起了防备,去镇上卖菜的事情全交给了大伯和大伯母。
这条路是行不通了。
其实还有许多赚钱的方法,但是在断亲前他并不想太招摇,不能让方家人察觉,那便只剩下另一条路可走。
他们村背靠大山,正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座大山养活了他们不知道多少代人,也给他们留下了生存的活路。
山外围日常都会被村里妇人夫郎光顾,挖点野菜,或者一些菌菇什么的,以及一些常见的草药,不过这就是徐郎中平日里做的事情,像是他麻袋里的蛇,便是要带回去给徐郎中送去的。
山外围只能说是赚点小钱,要想赚大钱,只能进深山。
深山危险,机遇却多。
不说别的,深山里的猛兽,运气好,猎上一头值钱的,怕是能抵寻常人家好几年甚至几十年的花销了。
这是现在对他而言来钱最快的生意,也是他这寻思了两天的最终结果。
亦不是他一时冲动,他之前跟着大灰进过深山,他有捕猎的经验。而且他并不打算猎大型猛兽,他对他自身也了解,并不好高骛远,只要猎一头有些价值的猎物就成。
有大灰在,成功几率会很大,到时他便可以跟郭叔交换,这样也不会引起村里人注意。
郭叔是许阿叔的夫君。
郭叔家中至亲在其很小的时候便故去了,身边也无人可依,磕磕绊绊长大,最后当了猎户。
早年间许阿叔家里给许阿叔招赘,郭叔便去当了上门哥婿。
不管是上门女婿还是哥婿都是让人瞧不起是要被要戳脊梁骨的,但是当时的郭叔不在乎这些,毅然决然入了许家的门。
他们在一起过了这么多年,日子和美,感情一如往昔,不知惹了村里多少妇人夫郎羡慕嫉妒。
方轻也曾艳羡郭叔和许阿叔这样的关系,他也不是没有想过将来会嫁给什么样的夫君。
他今年已有十七,寻常人家,家中女儿、哥儿十四岁便开始寻摸婆家。从寻摸到合适的,再到定亲、定嫁娶日子,差不多也到十六岁年满时,正好到了出嫁年龄。
可在上一世直到他一年后死去,方家人也没想过将他嫁人。
而他也在方家的那些日子里逐渐断了这份心思。
尤其在经历过宁哥儿被刘家磋磨至死的事情后,他更是定了心,他知道只要他还是方家人,就永远摆脱不了这一家子。
因此重来一世,他首先要做的便是摆脱方家,这样他才能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不受人牵制。
方轻从怀中掏出一块布块,将散碎的银钱用布细致包好,这才放进背篓里,压在最底下。
许阿叔家家在山脚,那里离山最近,如果有野兽下山觅食,山脚是最先遭殃的地方,因此许多人都不愿意住那里,就导致那里现在仅有许阿叔一家。
他捉到猎物也不用担心被人发现,告到方家去。
而郭叔又是猎户,他捉猎物进县城售卖再正常不过,因此他捉到猎物直接就和郭叔换了银钱,省去了不少麻烦。
这些年他要么就在山外围做点陷阱捉一些野鸡兔子,和大灰进深山其实也没进太深,所以都是些小猎物,不值几个钱。
实在是不值什么钱的他就和宁哥儿在山里直接分了吃。
除去日常花销,手里仅有的便是这十五两银子。
方轻望了眼不见尽头的林子,进深山不是说进就能进的。他今日来只是为了取这些钱。他什么都还没有准备,并不打算进山。
突然他耳朵听见“刷拉拉”的响动,他再次抬头,果然不出他所料。
大灰口里含着一只兔子出现在他面前。
这是赔礼道歉来了。
倒是难为它了。
方轻笑了笑,把还活蹦乱跳的兔子从它嘴里扒拉出来,直接敲晕了过去。
他揉了揉大灰的脑袋,道:“这次我没时间陪你,下次来了再好好跟你一起捕猎。”
大灰是他小时候在山外围捡到的,那时候还是一个嫩呼呼的奶团子。他见它可怜,也是想到了自己,他知道直接带回方家的结果,于是便带到了许阿叔家里,求他们帮忙。
也是这个时候他才知道,这是一只被母狼舍弃的狼崽子,和他一样。
不知是抱着什么样的想法,他就这样艰难的将它养到了独立的时候。
再之后便是大灰对他的时不时投喂,以及一起捕猎。
兜兜转转亦是好几年过去了,他们也都长大了。
他感慨时间的迅猛,将兔子捆绑好丢进背篓,跟大灰告别后就回村去了。
回村不远,他就瞧见一人正朝他挥手,叫唤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