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你想卖了我?”
沈霄带着他阿舅和李旭到方家的时候便听到这么一句话。
他的视线透过拥挤的人群,穿过院门,寻到了声音源头。
目光扫过方宁,落在他身边面色苍白的少年身上。
原本粗糙发黄,本就没多少血色的脸上这下更是看不出多少好气色了。
在看见他包裹着的额间渗透出的那一抹艳丽,沈霄的呼吸瞬间一滞。
方家小哥儿昨日送来的菜蔬他家午时便尝了,滋味不必说,甚是美味。
沈霄家住顺江府,此地位处于大煜朝南部繁华地带,他家亦是当地有名的富商。
士农工商,商本为末。
大煜朝律法,商者三代不可科举。
沈霄便在三代之内。
科举本与他无缘,然蛮夷扰边,大煜朝长年战乱,至今安稳不过五十余载。
战乱致使国库空虚,于是当时先帝破除旧制,许商者捐银到一定数额便可提前一辈参加科举。
沈霄便是其中的受益人之一。
因着他是家中最有出息的孩子,不能说他吃遍了山珍海味,却也是尝过不少好滋味的食物。
但这些都是在他还没有尝到过方轻送来的菜蔬之前。
那种将菜蔬本身的味道发挥到极致的口感是再好的厨子也做不不来的。
送来的一篮菜蔬中还有一大包的豆芽,不知是不是沈霄的错觉,吃完豆芽菜后,他病根带出来的咳疾明显好转了一点,身体亦是浑身舒坦。
阿舅一家知晓后,本是想今日来买一点回去的,可惜方轻早早便出了门。
回来时正好被李旭看见,他瞧着方家两个小哥儿和他们身边的李家人之间气氛不对,且一路跟着去了方家,就赶紧回了家,将这件事说给了他家公子和许阿叔。
郭猎户天还没亮便进了山,所以许家便只有许阿叔以及沈霄主仆二人。
许阿叔可怜方家这两个哥儿,总是明里暗里时不时帮衬,如今听见李旭说方家哥儿似是惹上麻烦,随即决定来方家看看。
李旭也想去,但他又担心公子的身体,便犹犹豫豫不敢开口。
沈霄自是瞧出来了,为了让李旭和许阿叔安心,也决定来看看。
于是他们到方家时,便听见了方宁的话。
许阿叔望着方轻额间透过布巾渗出的血迹,他的眉头皱的死紧:“这是出什么事了?轻哥儿怎么受伤了?”
“那伤口瞧着那般严重,没人去找徐大夫吗?”
“找了,怎么没找!这不是还没过来呢么。”他身边的婆子便将方轻兄弟回到家后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跟许阿叔说了。
别说沈霄蹙眉,就连李旭也震惊的瞪大了双眼:“这方家是掉钱眼里了吗?!”
他和他家公子虽然到南山村没多久,对这方家却是知道的不少。
无需他打听,他走在路上总能听见村里人闲聊,听的多了,也将事情拼凑出了个七七八八。
这方家在南山村也是出了名的。
安怀县管辖下有十来号村子,每个村子差不多最少也有几百号人。
战乱年间,蛮夷侵袭,国土动荡,有时还伴随着天灾。国民流离失所,总是各处迁徙。
南山村就有不少是别处逃来的,这几十年才慢慢扎根在了这里。
而方家本就是南山村人,占了整个村子三分之一的人口,其次是许家和徐家。
方老头有三个兄弟,他排行第三,上面两个哥哥,一个弟弟。
都说娶妻不贤毁三代。
村里人不少年纪大了的婆娘、夫郎到现在还念叨着早年间的那些事。
无外乎不知道方老太对方老头下了什么**汤,年轻的时候死活要娶她。
方老太年轻时的性子就跟现在一模一样,就没变过。
结果吧,娶过门后和家里三天两头吵架。
那日子过的呦!
婆娘、夫郎纷纷摇头。
一天天熬着,实在熬不住了。由当时的当家人,也就是方老头他爹亲自做主,和方老头这一家分了家。
方老太太能折腾,导致到现在连本家都有不少人不待见她。
李旭听过后,思索半天,越想越不对。
村里人的嘴里皆是方老太不干人事,方老头却是提都没提一句坏话。
他是方老太的枕边人,难道不知道方老太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再接着便又说到了方轻。
看中汉子是每家每户都存在的,却也极少会有哪家轻视女子和哥儿到方老头这一家子的这个程度。
方家整个大家族本也不是有多重男轻女、轻哥儿。
偏生就方老头这一脉特殊,嫁的娶的都是一个想法。
女儿、哥儿都是赔钱货,哪有汉子金贵。
又说方家有福气,出了个方轻这个有能耐的人,带着一大家子日子都好过了起来。
方家都是靠着方轻的手艺才有的今天,可方家一众人都觉得这是应该的,理所应当的压榨着他。
到现在,明明手里有不少银钱,却不肯拿出来,偏要拿自家小辈抵债。
李旭心里,方家人的可恶程度已经快赶上他家公子亲爹和后娘了。
“什么叫卖?”听到方宁的话,方老太不太高兴。
她反驳道:“话别说的那么难听!我这分明是送你去过好日子。李家在柳树庄也是不错的人家,你别不识好歹!”
方宁摇头。
方轻亦是说什么也不同意,他们家又不是掏不出这二十两来,为什么非要他来抵。
两人僵持间,“噗通”一声,方宁跪倒在方老太面前:“奶,我求你了,你别卖了我!我以后会好好干活,想办法替家里赚钱的,你别卖了我……”
有看不过眼的道:“就是啊,你家又不是掏不出那二十两,干嘛非要拿孩子抵。”
“你说的好听!怎么?你想替他还?”方老太可不管这些,直怼开口的那人。
瞬间那人闭了嘴,不吱声了,就怕被缠上掏二十两银子出来。
别说她没有,就算有也不可能花在非亲非故的人身上。
方老太就像打仗胜利的将军,昂着头“哼”了一声。
却被沈月梅扯了扯袖子,方老太不耐烦:“干嘛?”
沈月梅没办法,只好凑近她耳边嘀咕几声。
方老太的眉头狠狠一跳,眼睛冒火,盯着沈月梅的眼神恨不得扒下她一层皮。
好啊!一个两个都瞒着她这个老太婆!帮方宁又找了个婆家这件事情,竟然瞒她和老头子到现在!
沈月梅眼珠子在眼眶里左右直打转,她知道这事是他们做的不对,可要不是方老太要将方宁推出去抵债,她也不会说,到时候银子进了口袋,还不是她说的算!
要不是现在不合适,她真想打死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方老太强压下心头翻涌的怒火,冷着脸对李家人道:“现在你家小子有了媳妇了,还不赶紧带着他走。”
竟是看也不看一眼地上的方宁。
方轻见状,咬紧牙关,牙齿被他咬的嘎吱作响。垂在身边的手死死握住,感受到掌心的刺痛,他这才低下头掩去眼中的恨意。
他上前想将地上的方宁拉起来。
却是不等他碰到方宁,他便自己站了起来,只是脸色看起来着实不大好。
李家人这边,冯桂花先是唇角勾起一抹冷笑,接着弯腰抓起身边倒地的扫帚狠狠朝方老太砸去。
“我呸!你个不要脸的老货!好人家的哥儿都不一定能抵二十两银子,你家宁哥儿是什么金疙瘩不成。还敢平这么多钱,咋不把你撑死得了!”
对着家里的父子又是一阵输出:“你俩还愣着做什么?你婆娘、亲娘都被欺负到头上来了,你们就这么傻站着?”
“他们不还钱,那就搬他们家值钱的东西抵,我冯桂花可不吃这个亏!”
眼瞧着李家人抬脚就要在家里一阵乱翻,方家人也怒了,撸起袖子就要打人。
就在这时,不知道谁吆喝了一句:“里长和徐郎中过来了!”
许里长沉着脸,迈着大步便进了方家院门。
身后紧跟着的就是徐郎中,他目光往院里一绕,看到额头裹着布巾的方轻,二话不说就上前开始给他处理伤口。
看着院里即将要打起来的双方,许里长眼中满是不悦:“方强,你们家又闹什么呢?!”
“一天天的,就你们家最能闹腾!”
方强是方老头的名字,许里长年长方老头几岁,双方没有任何亲戚关系,算是同龄人,甚至方老头还得对着里长叫一声“哥”。
“里长,不是我们要闹,实在是这李家人不讲道理!你可得为我们做主。”方老太叫喊着委屈。
方老太什么性子全村人都清楚,所以她的话听听也就算了,不能当真。
等方老太嚎完,许里长从围着看热闹的人里挑出一个老实的,让他一五一十将事情说了一遍。
了解完一切后,许里长再看向方家人的眼神异常怪异。
树不要皮,必死无疑;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拿自家孩子抵债,说出去也不嫌丢人。
这件事方家做的确实不地道,许里长就让方家赶紧把钱还了。
除了方老头脸上看不出表情外,其余方家人皆是一脸不服气。
许里长冷了脸,却在这时,方宁开口了。
他脸上尽是决然与冷意,他对方家人道:“要我嫁到李家不是不行,但是方家必须跟我和我哥断亲!”
提前一天发文,明天再发一章,后天即就不发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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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断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