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明轩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不到半秒,随即化作了恰到好处的错愕与受伤。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这是他在感到不安或需要思考时的习惯性动作,林晚意在前九十九世里早已看得分明。
“晚意,你这是什么话?”他语气温和,带着一丝被误解的无奈,“我当然是担心你。这件事处理不好,对你、对林家影响都很大。行车记录仪是关键证据,我自然关心它的去向,希望能妥善处理,避免节外生枝。”
他这番话滴水不漏,既表达了对林晚意的“关心”,又巧妙地将自己对行车记录仪的关注归结于为林家整体利益考虑。若是以前的林晚意,恐怕立刻就会被这番“肺腑之言”感动,觉得自己错怪了他。
但此刻,林晚意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表演,那双清澈的眼眸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视他内心最深处的算计。她刚刚那句试探,就像一根针,轻轻刺破了顾明轩精心维持的平静水面,虽然涟漪不大,却足以让她窥见水面下的暗流。
“是吗?”林晚意轻轻反问,语气听不出喜怒,“我还以为,你是怕行车记录仪里,除了记录下富贵撞人的瞬间,还记录下了一些……别的东西呢。”
她故意说得含糊不清,留下无限的想象空间。
顾明轩的心脏猛地一缩。别的东西?难道林晚意知道了什么?不可能!她一直那么单纯,对自己深信不疑。是巧合?还是……他仔细打量着林晚意,今天的她确实很不一样。那份异常的平静,那双过于通透的眼睛,都让他感到一丝莫名的寒意。
“晚意,你是不是太紧张了?”顾明轩试图缓和气氛,走上前想像往常一样揽住她的肩膀,给予安慰,“我知道这件事让你压力很大,别胡思乱想,一切有我。”
然而,他的手还没碰到林晚意,她就微微侧身,不着痕迹地避开了。
这个细微的动作,让顾明轩的手僵在半空,也让旁边的林家人再次感受到了那种诡异的违和感。王翠兰忍不住尖声道:“晚意!你怎么对明轩这个态度!他都是为了你好!”
林富贵也像是找到了主心骨,连忙附和:“就是!姐夫,你快劝劝她!她今天不知道发什么疯,居然让我自己去坐牢!”
顾明轩收回手,脸上依旧维持着温和,但眼底深处已经掠过一丝阴霾。他看向林建国:“伯父,您看这事……”
林建国重重叹了口气,终于开口,声音带着疲惫和不容置疑的权威:“晚意,别闹了。富贵是你弟弟,这件事你必须帮他。明轩会打点好一切,不会让你有事的。听话。”
“听话?”林晚意重复着这两个字,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可笑的事情。她环视着眼前这一个个道貌岸然的亲人,百世轮回积攒的怨气与悲凉,在这一刻几乎要喷薄而出,但她硬生生压了下去。
愤怒解决不了问题,冷静才能复仇。
她深吸一口气,不再看顾明轩,而是将目光重新投向林富贵,语气变得出奇地冷静,甚至带着一种陈述事实的平淡:
“林富贵,你昨晚撞人后,不是直接逃回家的。你把车开到了城西的‘快活林’汽车修理厂,对吧?”
林富贵瞳孔骤缩,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那家修理厂位置偏僻,是他一个狐朋狗友开的,专门处理一些见不得光的车辆问题。
林晚意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继续用那种平淡却极具穿透力的语气说道:“你去找修理厂的老板‘黑皮’,给了他五千块钱,让他帮你把前保险杠上的碰撞痕迹处理掉,并且删除行车记录仪里的内容。但是,‘黑皮’这个人贪得无厌,他表面上答应了你,实际上却把行车记录仪的内存卡偷偷备份了下来,想着以后或许还能再敲你一笔。”
这番话如同平地惊雷,炸得林富贵魂飞魄散。他脸色煞白,指着林晚意,手指颤抖:“你……你胡说!你血口喷人!根本没有的事!”
然而,他这副色厉内荏、惊慌失措的样子,恰恰印证了林晚意所说非虚。
王翠兰和林建国也惊呆了。他们只知道儿子撞了人,却不知道背后还有这些曲折。尤其是“备份”两个字,像是一把锤子砸在他们心上。如果证据真的落在别人手里,那顶罪的风险和变数就太大了!
顾明轩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林晚意怎么会知道得这么详细?连“黑皮”和五千块钱这种细节都一清二楚?这已经完全超出了“猜测”的范畴!难道她私下调查了?不可能,她哪有这个能力和渠道?一种事情彻底脱离掌控的不安感,前所未有地笼罩了他。
林晚意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冷笑。这不过是她利用前世记忆,抛出的第一个微不足道的筹码罢了。她知道“黑皮”手里有备份,但她也知道,顾明轩很快就会先一步找到“黑皮”,用更高的价钱把备份买走并销毁,然后以此来向林家邀功,巩固自己“救世主”的地位。
但这一次,她不会让他得逞了。
“我有没有胡说,你心里清楚。”林晚意看着林富贵,眼神带着怜悯,仿佛在看一个跳梁小丑,“你现在最该担心的,不是我怎么知道的,而是那个备份,现在到底在谁手里。警方如果顺藤摸瓜找到‘黑皮’,你以为五千块钱能封住他的嘴吗?到时候,罪上加罪,可就不是简单的交通肇事逃逸了。”
林富贵被吓得浑身一软,瘫坐在沙发上,嘴里喃喃道:“完了……完了……”
王翠兰也慌了神,再也顾不得逼迫女儿,转而抓住顾明轩的胳膊:“明轩!明轩你快想想办法!那个什么‘黑皮’,你一定要找到他,把备份拿回来啊!”
顾明轩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勉强维持镇定:“伯母放心,我立刻派人去处理。”他看向林晚意,眼神复杂,“晚意,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
林晚意迎上他的目光,脸上忽然绽开一个纯净无邪的笑容,与她刚才步步紧逼的模样判若两人:“我猜的呀。”
“猜的?”顾明轩一愣。
“对啊,”林晚意眨了眨眼,语气带着几分天真,“富贵平时惹了事不就喜欢找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擦屁股吗?我随便猜猜而已,没想到还真猜对了。看来,我这个弟弟,真是越来越‘能干’了。”
她轻飘飘地把这一切归结为“猜测”,却让顾明轩和林家父母都感到一阵寒意。这真的是猜测吗?哪有猜得如此精准,连金额和人物绰号都猜出来的?
顾明轩第一次发现,自己似乎从未真正了解过这个同床共枕多年的妻子。她就像突然被揭开了一层朦胧的面纱,露出了底下深不可测的真容。
林晚意不再理会他们的惊疑不定,她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明媚的阳光。这场所谓的“家庭会议”,已经没有必要再进行下去了。她的目的已经达到——成功搅浑了水,在顾明轩和林家人心中种下了怀疑和恐惧的种子,并且,暂时摆脱了顶罪的命运。
至于那个行车记录仪的备份……她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顾明轩一定会去拿,而她会让他“顺利”拿到。只不过,他拿到的是否是“唯一”的备份,那可就说不准了。她的黑客技能,可不是摆设。
“爸,妈,”林晚意转过身,语气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反驳的决绝,“顶罪的事,到此为止。我不会去,林富贵自己惹的祸,自己承担。如果你们还认我这个女儿,就请尊重我的决定。”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脸色铁青的林建国和不知所措的王翠兰,最后落在眼神阴鸷的顾明轩身上,缓缓说道:
“如果你们不认……”
“那就当没生过我吧。”
说完,她不再看任何人的反应,挺直脊背,径直走向门口。阳光透过窗户,在她身后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坚定而决绝。
顾明轩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第一次没有立刻追上去。他站在原地,金丝眼镜后的目光闪烁不定。今天的林晚意,给了他太多的“意外”。他必须重新评估这个女人,以及,她可能带来的变数。
他拿出手机,快速拨通了一个号码,声音压得很低:“立刻去查城西的‘快活林’修理厂,找一个叫‘黑皮’的人,拿到林富贵那件事的行车记录仪备份。要快,不惜一切代价!”
而已经走出林家别墅的林晚意,感受着外面温暖的阳光,深深地吸了一口自由的空气。第一步,总算迈出去了。
接下来,该去取回她的“第一桶金”,为接下来的复仇大业,准备充足的“弹药”了。她记得很清楚,明天上午十点,一支名为“星科科技”的冷门股票,会因为一份突如其来的巨额政府订单而开盘即涨停,并且连续涨停一周。
百世的记忆,就是她最强大的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