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长老的话让议事阁内陷入了更深的沉默,此时在场众人无论是去过的还是没去过的,都对那片养尸地的凶险和诡异有了个初步的认知。
而且无论是那庞大的规模、骇人听闻的拼接炼制手法、以及极度顽强的攻击性,无不指向一个可能就潜藏在天火门蒸蒸日上表象下的阴谋,让人脊背发寒。
“嘶……”有长老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班道子叹了口气,看向百里忍冬和厉无渡再次道了声谢:“若非二位小友及时发现并清理了绝大部分,待这些怪物被真正养成,其规模之庞大,一旦涌出沙漠侵袭我天火门、乃至周遭有人烟聚集之地……后果不堪设想!”
“清理?”
一旁面色难看的宁长老抓住了这个字眼,忽然像是找到了突破口似地,再度带着怀疑看向厉无渡和百里忍冬:“就凭他们两个?能清理掉孔师弟口中那铺满整个地窟的怪物?孔师弟可是灵丹六转修为!连他都觉得棘手,这未免也太……”
“宁长老,”孔长老直接打断了他,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确凿,“我等仔细探查过战场残留痕迹,整个地窟核心区域,遍布着残留的剑意和阵符,我们门中上上下下,有哪个是能使出剑意的?而那些阵符也都十分玄妙深奥,与我们炼器时会涉及到的那些全然不同,我想,杀死那些怪物的人是谁,已是毋庸置疑的吧?”
宁长老噎了噎,却还是如同一块茅坑里的石头,坚持嘴硬道:
“……哼,区区两个黄口小儿,能有这等本事?依我看,不过是走了几分狗屎运撞见了邪地,侥幸逃生罢了。况且他们方才竟还大言不惭地在我天火门议事阁内指手画脚,妄议尊长,哼!谁教的你们如此不知天高地厚?!真当我天火门无人,任你等践踏宗门规矩不成?!”
他说着说着,竟还转移了矛盾的焦点,又拿方才厉无渡纹白玉薇的那句话说起事来,而且还彻底上升到了对厉无渡等人身份、资格的全面否定和攻击,将个人的颜面与整个宗门的尊严强行捆绑,用宗门规矩的大帽子狠狠扣下去,试图以此占据道德制高点。
面对这番堪称无理的怒火与斥责,厉无渡脸上的笑意似乎更深了些,只是那笑意丝毫未达眼底,反而透出一股冰冷的玩味。
百里忍冬本来没想出声干预他派内部之事,可这宁姓长老几次三番找茬,那句“谁教的你们如此不知天高地厚”更是连带着将他师尊都给骂了进去,这可是直接触了他的霉头。
青年当即便眼神一沉,冷然道:“这位长老,贵派议事,班掌门邀我二人前来旁听,只是为了帮诸位查明此事背后可能隐藏的阴谋,我等从未有要对贵派事务指手画脚之意,还望您不要胡乱指摘。”
宁长老闻言看向他,随后不屑地眯起了眼。毕竟修士的容貌外形会定格在突破灵丹五转境时的模样,而面前的青年那张脸明显不超过三十岁,绝对不可能是已经突破了五转境。
宁长老完全不相信,这世上会有天赋妖孽到在二十来岁时就能突破灵丹五转境,迈入修真界中上层战力阶级的人。
“帮我们查明阴谋?好大的口气!你又是哪个犄角旮旯里冒出来的小门小派之辈?还是说,只是散修?”他怼道。
这话一出,知道百里忍冬真实身份的人脸色都不由得有一瞬间的微妙,但宁长老因十年前并未随天火门的参赛队伍一同去云顶天宫,所以根本不认识百里忍冬,对他眼下化名登门一事更是全然不清楚内情。
他只以为,眼前这个年纪轻轻的青年和那女修一样,同样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宗门弟子,亦或者是更加无权无势、无人替其撑腰的散修。
自诩上四宗尊贵人物的宁长老向来最看不上这种人,可殊不知,现下站在他面前的这两个人谁也不是省油的灯——一个乃是剑宗的一峰之主,当之无愧的剑道天才,未及而立之年便突破了灵丹五转境;而另一个,则是将马甲套了一层又一层的魔域新任护法,甚至是从前世重生回来的九转境魔尊。
真要论起来,他宁长老根本算不上个数儿。
不过俗话说得好,无知者无畏,所以“无畏”的宁长老此时就根本没将百里忍冬克制的警告放在眼里,他还想张嘴讽刺斥责一番,最好是能直接将这两人赶出门去,免得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来他天火门耀武扬威、指点江山。
然而班道子却在宁长老将要开口前严厉地打断了他:
“好了!宁长老,越说越不像话了!那养尸地规模之大,底下所藏邪物之阴诡,若放任不管,坐视邪修潜伏,未来必将成为动摇我天火门根基之大患。我们内部虽然已进行了连日排查,然而那邪地诡异阴毒,手段偏门罕见,非我等内部排查便能查明的路数。虽大家都已尽力,却难免有灯下黑之忧,或受限于自身认知,难以窥其全貌。”
他的视线落在百里忍冬和厉无渡身上,带着一种郑重托付的意味:“这两位小友是被我邀来此处的,作为最初深入那邪地核心,亲历其凶险,并带回关键讯息之人,他们对那邪地气息、布局的状况了解程度远超我等。正因如此,我才特邀他们前来旁听,希冀借助二位‘局外人’的独特视角,或许能从我等习以为常的细节中,捕捉到一丝我等疏漏的、属于那邪佞的蛛丝马迹,此乃集思广益,与他们师承何处、修为年纪几何,均无干系!”
班道子说到这里顿了顿,随后目光灼灼地看向了宁长老,也看向了其他面露犹疑之人:“邪魔外道,乃天下正道之公敌,值此危机当前之时,我等当摒弃门户之见,全力攘奸才是!宁长老,还有其余诸位,难道要因不必要的猜忌,坐视那毒瘤在我门内继续滋长蔓延不成?”
班道子这番话说得有理有据,尤其最后那句反问,更是直指核心——是面子重要,还是宗门安危重要?
大殿内一片寂静,宁长老被掌门目光所慑,张了张嘴,终究没再反驳,而是缓缓坐了回去,只不过脸色依旧十分难看。其他长老和首席弟子们也都面色微敛,纷纷收回了质疑和排斥的目光,低头沉思起来。
“好了。”见场面稳住,班道子便不再多言,他目光重新变得锐利,看向坐在莲台内圈的一位长老:“冯长老,由你开始,将你座下这几日的排查结果,详细禀来。”
随着这句话落地,天火门议事阁内,无形的弦再次绷紧。
那冯长老并没整什么幺蛾子,听见掌门命令,便直接肃然了面色,旋即开始汇报这几日地排查结果。
但随着长老与首席弟子们一个接一个地起身汇报各自负责的排查情况,殿内所有人的心中都逐渐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异样感——弟子行踪、物资出入、修炼记录、可疑区域搜索结果……话语条分缕析,逻辑清晰,听起来似乎都尽了全力,也似乎……都没什么问题。
那么,那邪修到底是如何瞒过他们所有人,就在天火门眼皮子底下搞出了那么大一片规模的养尸地的呢?
班道子看似平静的面容下压抑着风暴的暗流,其眼底深处蕴含的沉重压力仿佛一座沉寂却随时可能爆发的火山,等待着汇报中可能出现的任何一丝异常,也等待着百里忍冬和厉无渡这两位“旁听者”可能传递出的、足以破局的关键信号。
然而令他失望的是,直到所有人的汇报都结束后,百里忍冬和“陈舟”也没有出声,他们俩就像是要将班道子的那句“旁听”之说贯彻到底,当真尽职尽责地扮演了一整场的“局外人”。
无奈之下,班道子只好直接询问他们:“二位小友,我天火门上下,所有经手事务、行踪可疑、资源流动之处,皆已彻查回禀。二位听了这么多,可有发现异常之处啊?”
所有目光瞬间聚焦于莲台边缘的两人身上。
百里忍冬微微抬首,漆黑眼眸扫过殿内一张张神情各异的面孔,似乎在认真回想刚才那些冗长的汇报。
但片刻后,他还是缓缓摇头道:“抱歉,晚辈……未曾听出什么异常。”
这话一出,殿内本就压抑的气氛更加僵滞,班道子眼底的希冀也黯淡了下去,一双蒲扇似的大手指节捏得发白,脸色肉眼可见地沉重了几分。
然而就在此时,百里忍冬身旁,一直静观其变的“陈舟”却轻轻咳嗽了一声。
“咳咳……”厉无渡抬起头,先是看了一眼百里忍冬,然后才转向以班道子为首的天火门众人,缓声道,“虽然晚辈亦未听出明显纰漏,但那养尸地规模庞大,非一日之功,所需资源、尸源、乃至维持其运作的核心秘法,绝非一个外来邪修能凭空搬运、长久隐匿。其在天火门内,必有接应,或者说……一个能够长久利用宗门便利而不被察觉的‘源头’。”
她微微停顿,感受到殿内骤然凝结的空气和瞬间聚焦的、带着惊疑与审视的目光,继续清晰地说道:“而且聚魂魔偶这种邪物被造出来,就是为了被操控驭使,为人所用的,所以其与炼制者与之间,或许存在着某种独特的联系。这种联系,寻常手段难以察觉,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