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白玉薇引着百里忍冬和厉无渡步入天火门议事阁时,里面所有人的目光立马齐刷刷地投了过来,或审视、或疑惑、或带着隐晦的不善。
一名淡眉蓄髯的长老冷哼一声,突然道:“哼,两个外人,竟也能在如此敏感的时刻踏入我天火门的议事重地吗?”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回荡在安静的议事阁里,语气里毫不掩饰的排斥就仿佛一根针,瞬间刺破了原本有些僵持的凝重气氛。
其他几位长老虽未开口,但目光闪烁,显然也并非是喜欢看见有外人参与进门派内务的模样。
面对这种几乎是摆在明面上的赶客意味,百里忍冬和厉无渡二人却毫无反应,一个面无表情,一个笑而不语,只等着邀他们前来的班道子出言解释。
而班道子果然立刻开口,将长老的敌意和排斥挡了下来:
“宁长老稍安勿躁。”
他对那位长老缓声安抚了一句,随即目光环视全场,在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停顿了片刻,这才继续道:“本座知道,折腾了这几日,诸位心中忧烦,躁动不安。但宗门安危为重,如今就在我天火门辖地之内,竟不知何时藏匿了那么大一块邪地,这么多年来无数门人弟子巡逻来回,却都未曾发现端倪。若非这二位小友不慎陷入其中撞破,又有本事脱身后前来报信,恐怕时至今日,我等都还蒙在鼓里呢!”
班道子这番话条理清晰,既点明了事态的严重性,又强调了百里忍冬和厉无渡的关键作用,更抬出了宗门安危四个字,几乎堵死了所有明面上的反对理由。
议事阁内一时静默,其他长老面上虽仍有疑虑,但都默不作声,算是暂时接受了掌门的解释,只有那位最先发难的宁长老还不肯轻易罢休。
只见他脸色极不舒坦,冷声道:
“即便辖地内有邪地潜伏多年未被发现,那也是我们自家的事情,怎反倒成了外人邀功的由头?”
“两个黄口小儿,凑巧撞破,侥幸逃脱,就能登堂入室,对我宗内务指手画脚了?哼,谁知道是不是误打误撞,甚至……是不是别有用心也未可知。”
将最后“别有用心”四个字说出时,宁长老更是直接将猜忌和排斥的目光投向了百里忍冬和厉无渡,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对上宁长老那冷冽的视线,百里忍冬依旧面无表情,但厉无渡却露出了几分似笑非笑的神色,偏头问身旁的白玉薇:
“这位宁长老,可有亲眼去看过那片养着聚魂魔偶的邪地?”
白玉薇看着宁长老那张写满固执和偏见的老脸,深知宁长老此人性情一向古板排外,尤重宗门颜面,最忌讳“家丑外扬”,此番掌门引入外人协助调查,无异于在他眼中揭了天火门的短,让他觉得颜面扫地,故而才如此耿耿于怀,明知理亏也要嘴上逞强。
闻言便秀眉紧蹙地摇了摇头:“没有。”
两人这一问一答并未用传音,是以此时议事阁内的所有人都听见了她们的对话,这其中自然也包括了正在被讨论的宁长老本人。
“放肆!”
宁长老猛地从座位上弹起,须发皆张,淡色的眉毛因怒意而扭曲上扬,瞪着二女的一双眼睛像是铜铃。
“议事阁重地,岂容尔等小辈交头接耳,肆意议论!白玉薇!你身为熔炼一脉首席弟子,不知维护宗门尊严,反而与外人口无遮拦,质疑长老,你该当何罪?!”
不料他这话一出,原本环绕着坐在班道子身边的一位长老顿时不乐意了:
“宁首义,你说话就说话,指着我徒儿鼻子骂什么?我家玉薇又没说假话,你不就是没去看那邪地吗?”
厉无渡闻言不由得将目光投向了这位貌似是白玉薇师尊的长老,只见他怼完宁长老,也不管对方气得是面色发青还是浑身发抖,只自顾自地望向了白玉薇,和蔼地招手道:“来,玉薇,别在那杵着了,到师尊这边来。”
白玉薇有师尊撑腰,当即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乖巧地应了声是便走了过去。
宁长老见她有人护着,噎了一会儿,索性将怒火毫不客气地烧向了此处没师尊护着的两个外人。
“好,索性此事是你们两个在此搅和,那便说说,那邪地到底有何了不起,别从进来以后便一直一言不发,故作深沉!谁知道是不是心怀鬼胎,不敢吱声?哼!”
他这一番话着实不客气,音量也因怒气而放大了许多,离宁长老较近的几位长老都不禁皱起眉头,下意识地挪得离他远了些。
班道子自然也将宁长老的言行尽收眼底,他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直接出言打断了似乎还想继续发作的宁长老:
“好了,闲言勿论,正事要紧。”
他不容置疑地道:“宁长老,既然你没随探索队去亲眼见证,又想听那邪地的情况,便先回去坐下吧,探索队的带队长老和领队弟子眼下也都在阁中,便由他们讲与你听。”
“至于这二位小友,”他冲着百里忍冬和厉无渡客气而抱歉地点了点头,“他们是我请来的客人,是来帮忙分析邪地情况的,谁都别再聒噪了,请二位小友入座吧。”
百里忍冬和厉无渡见状才终于出声,向班道子抱拳道:“班掌门客气了,那我等就叨扰了。”
班道子露出个微笑,示意他们在莲台外围的花瓣上各自找个位置坐下,然后重新将目光投向了长老中的另外一个:
“孔师弟,将你带探索队弟子们这几日在沙漠里的排查结果,详细道来。”
“是。”那姓孔的长老应了一声,在正式开口前却先看向了还面有怒色站在原地的宁长老,呵呵道,“我说宁长老啊,我们都要开始说正事了,你就回去坐着呗?还在那站着干嘛啊?又没人理你,不嫌尴尬吗?”
“你!”
宁长老又将死死瞪着的目标换成了孔长老,不过见周围没人站出来帮自己,他无能地怒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只能愤愤坐回原位,只挽尊似地留下了重重的一声冷哼。
孔长老隐晦地白了他一眼,旋即清了清嗓子,神色彻底肃然起来,方才对宁长老的揶揄之色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凝重、嫌恶与后怕的神情,说起了他们探查到的情况:
“掌门师兄,诸位同门,”孔长老声音沉稳,但细听之下能察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我等奉掌门之命,深入西漠腹地,循着二位小道友提供的方位信息,确实找到了那处邪地。”
他顿了顿,似乎需要整理一下措辞,才能描述所见之景。
“那地方……深藏于黄沙之下,入口隐秘,若非有确切指引,绝难发现,进入之后,亦才知那邪地规模远超我等想象。其内部空间恐怕足有百里长、十数里高,四壁遍布邪阵,阴煞之气十分浓郁,滋养着其中大量非尸非傀的怪物。”
“而那些怪物……”孔长老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语气中的嫌恶与寒意毫不掩饰,“生得实在是触目惊心,遍地残肢断臂都被粗暴地缝合拼接在了一起——手臂、腿脚、躯干,甚至头颅,来自不同的人,甚至是妖兽的肢体,状若某种由尸体拼凑成的巨型蜈蚣,让人看了着实作呕。”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驱散脑海中那令人作呕的画面,然后才继续道:“这些由尸块缝制而成的怪物数量极其庞大,几乎铺满了地窟的。然而幸运的是,它们中的绝大部分似乎都遭受了重创,已经七零八落地堆在里头开始腐烂,只有少部分还未死净,我们进去后便受到了它们的攻击,致使探索队中有不少弟子受伤。”
议事阁内一片死寂,只有孔长老低沉而压抑的声音在回响。所有长老的脸色都变了,连早有所知的班道子眼神也变得更加幽深。
宁长老虽然还强撑着怒容,但眼中也掠过一丝惊疑。
他强撑着质疑的口吻,却少了几分底气:“孔长老,你确定这些不是某种特殊妖兽的巢穴?或者……是别的什么自然形成的险地?”
孔长老还没反驳,他身后那面色还有些苍白的探索队领队弟子便忍不住了。
他声音带着后怕的颤抖,开口道:“宁长老!弟子亲眼所见,那些手臂、腿脚……分明是人形的!有些尸块上还残留着衣物碎片,就是寻常修士或凡人的样式。而且……而且那些怪物的实力很强,攻击方式也让人防不胜防,队中数名弟子合力才勉强斩杀一头半残的,就这还有不少人都受了重伤,现在还在灵药阁躺着呢!”
这弟子显然是被吓坏了,描述得有些语无伦次,但也更加直观地印证了孔长老的话。
孔长老点点头,没有责怪弟子的插话,反而沉声道:“不错,那邪地绝非自然形成。那些阵纹和闻所未闻、炼制奇诡的怪物,都指向一件事——有‘人’在蓄意制造某种可怕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