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厉无渡微微一顿,唇角勾起一抹淡讽:“他们狗咬狗,自然再顾不上截杀我们两个无足轻重的过路者,所以我便带着白兄你趁乱逃走了。”
“原来,竟是如此。”百里忍冬道。
厉无渡“嗯”了一声,低笑着感慨了一句:“是啊,眼下,我们已经成功出了魔域,你我这趟真得算是老天保佑了。”
百里忍冬听着她的感慨,沉默着点了点头,片刻后又问道:“此处是哪里?”
“此处……”厉无渡辨认了一下方位,“应是天火门与密宗地盘中间与魔域接壤之地,再往北是密宗,而若是深入沙漠直走,应该便可抵达天火门。”
百里忍冬这才松开了掌心的剑柄,神色看起来也比刚醒来时放松了几分。
她收回目光,询问道:“白兄想往哪个方向走?”
百里忍冬却反问她:“陈道友觉得我们该往哪个方向走?”
厉无渡装模作样地权衡了片刻,回答道:“听闻密宗建于雪山之顶,终年酷寒,地气也偏阴煞,你我身上都有伤,若去那里恐怕不利于将养。天火门倒是气候正常,只是干燥了些,不过要去那里得穿过我们面前的这片沙海。”
她恰到好处地停顿了一下,眉头微蹙,流露出对前路凶险的切实担忧:“沙海无边,凶险未知,更有传闻中的流沙、火毒异兽。白兄你此刻元气大损,我又修为半废,我们若是强行穿越,风险实在太大。”
听完她的话,百里忍冬并未就天火门和密宗二者到底该选谁做出决定,而是凝视着厉无渡,道:“陈道友,这一路若无你数次舍命相救、倾力相助,恐怕我早已尸骨无存。救命之恩深重,实在不知如何言谢。”
他停顿了一下,气息带着重伤者特有的不稳与沙哑,眼神深处却有不易察觉的锐光一闪而过:“恕我冒昧,敢问道友的师门究竟在何方?不如让我先行护送你返回师门安顿。如此,也算是我稍偿恩情,了却一桩心事。否则,我实在于心难安啊。”
厉无渡一怔,下意识抬眼便对上了他平静注视而来的眼神,仿佛是在观察着她细微的神情变化。
这是……怀疑她了?
厉无渡心头微沉,思及在无间区边缘处自己打晕他的那一下,暗道当时一时情急,出手太过草率,纵然之后想了理由去圆,深究之下也终究还是太过刻意,不怪百里忍冬醒来后起疑,若换了是她自己,她也会忍不住开始怀疑。
干燥的风卷起荒漠上的砂砾,呜咽着掠过寸草不生的地表,也穿过各自平静的表面下暗藏试探的两人。
厉无渡并未停顿太久,很快,她便恰到好处地显出一丝被过度客气惊到的无措和惶恐,连忙摆手,声音里带着点散修特有的直率和不拘小节:“白兄此言不对,同为正道中人,你我本就该互帮互助,更何况你还将我从那魔窟的奴隶市场上救了出来,不计报酬地提供天材地宝给我疗伤。若论救命之恩,你才是在前的那一个,眼下却说这种话,可真是折煞我了!”
“更何况你看看你自己,站都站得勉强,还说什么护送我?这不是本末倒置嘛!至于我的师门……”
她脸上适时地浮现一丝窘迫和不好意思,仿佛当真有那么一个不值一提的小地方:“说出来白兄可别笑话。我的师门在东南沿海的一处犄角旮旯里,叫‘听松观’的小地方。偏僻得很,门人也没几个。要从这儿绕过去,翻山越岭,怕是要走上大半年,纯粹是南辕北辙!怎么能让你拖着这样的身子骨为我折腾?”
百里忍冬闻言却并未立即松口,眼神中的沉静的审视意味也并未消退。
“既是如此偏远,”他感慨道,“那陈道友远赴魔域,舍身卧底,可真是比想象中更加令人钦佩了啊。”
厉无渡不想再就自己的“师门”这一话题与他纠缠下去,毕竟言多必错,比起不断打补丁去弥合掩饰一个谎言,更好的隐瞒方式显然是将话题转移到其他方向上去。
于是她脸上堆起一个温和又带着点不好意思的恳切笑容,身体微微前倾,显出商量的姿态,话锋一转道:“但话既然说到了这里,我便也不藏着掖着了,我这儿倒真有个不情之请,想厚着脸皮跟白兄你讨个人情。”
百里忍冬静静看着她:“愿闻其详。”
厉无渡叹了口气,神情坦然地显出几分疲惫:“实不相瞒,魔域一行,我不仅废了修为,接连几次三番又受了许多伤,实在是需要找个安稳又灵气充裕的地方好好调养一阵子。”
她抬眼,热切而坦荡地看向百里忍冬,眼神清澈得几乎看不出任何杂质,“白兄若是不嫌弃,可否带我一起回师门?虽然白兄并未提过,但观你为人和实力,想必必定出身于门风清正的大宗大派,只是不知白兄是否愿意告知,又是否愿意允我前去叨扰几日,借贵宝地休养一段时间?”
她语速稍稍加快,带着一种对名门大派的天然向往和一点点攀附的小心翼翼:“如果……白兄愿意,那么接下来这一路,我将任由白兄差遣。”
她掰着手指,声音温和地数着好处,像是在说服百里忍冬接受这个“双赢”的提议:
“一来,我能亲眼看着白兄你安全回到师门,我这颗悬着的心啊,才能彻底落下,也算全了咱们这一路共患难的情分。”
“二来,我也能沾沾贵宝地的灵气光,把这一身的虚乏和旧伤好好调理调理,补足元气。等我缓过劲儿来,恢复个七八成,立刻就走,绝不耽搁!你看,这岂不是……两全其美?”
她说完,眼中流露出纯粹的“期盼”,清澈坦然,仿佛这个提议是她能想到的、对双方都最好的解决办法,没有丝毫的心虚或算计。
百里忍冬胸腔闷闷地震动,发出一阵压抑的咳嗽,苍白的脸颊因这阵咳嗽染上薄红。他闭目缓了几息,再次睁开眼时,目光在“陈舟”看似无比真诚的脸庞上停留了片刻。最终看不出情绪地回应道:“陈道友言重了,救命之恩在前,此等小事,何须言‘求’?既然你想去,那我便带你去就是。”
他的声音依旧虚弱,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
“只是我的师门既不在北,也不在东,而是在南。虽说不必像去往天火门那样需横穿整个沙漠,但也需要在沙漠中行路一段时日,危险和枯燥怕是不比去天火门少。若陈道友当真不怕,又不嫌弃我宗山野粗陋……便请同行吧。”
厉无渡心中一定,面上立刻绽放出一个温煦而真挚的笑容,连忙点头应道:“白兄肯收留,已是帮了我天大的忙了!”
说罢,她看了眼天色,发现已经快要黑了。
厉无渡担心百里忍冬身上的伤势,便顺势建议道:“今日天色已晚,既然已经定了我们接下来要去哪,那不如你我暂时现在此处休整一夜,养精蓄锐,明日再正式上路?我看白兄的伤势颇重,想必在此歇上一夜也能缓和些许。”
她的语气里是纯粹的、为对方考虑的忧心。
百里忍冬并未拒绝,只是朝厉无渡说了两句客套话便结束了这场对话,闭眼调息起来。
厉无渡走到离他不远处坐下,垂眼看似亦在打坐调息,实则却将神识放了出去,大部分在探测周围的风吹草动,剩下的一小部分却化作丝丝缕缕无形的丝线,细密地缠绕在百里忍冬周围,贪婪地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就连每一次呼吸之间被微弱气流拂动的发丝都不肯放过,一圈圈缠了上去,与其交织,难解难分。
而百里忍冬仍眉头微蹙地处于调息之中,对身边人的神识究竟放出来都干了些什么,他一无所知。
……
晨光熹微,沙漠边缘的寒气尚未完全褪去,但东方天际已隐隐透出灼人的金红。
厉无渡率先睁开眼,不动声色地收回了铺散在外一夜,还有严密缠绕着百里忍冬的神识。
她活动了一下略显僵硬的脖颈,对上同样刚刚睁开眼的百里忍冬视线,微笑道:“白兄,早。不知昨晚你疗伤得如何了?”
“还好,多谢关心。”百里忍冬道。
从昨天到现在,百里忍冬的表现都让厉无渡心知他已经对自己不再如之前那般信任,便识趣地没有再追问,以免起到适得其反的效果,逼着他们不得不捅破彼此之间的那层窗户纸。
她又看了眼天边的朝霞,起身伸了个懒腰道:“白兄,若是可以,不如我们即刻便启程吧?天已经大亮,且我瞧着今日的天色甚好,适合赶路。”
“那便走吧。”百里忍冬点了点头,随即撑着地面站起了身。
厉无渡下意识伸手想去扶他,却被不着痕迹地避过。
她顿了顿,面色自然地收回了手,旋即清除了他们昨夜在此停留的痕迹,陪着百里忍冬一同踏入了沙漠,朝着位于修真界西南方向的剑宗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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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0章 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