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最后一步迈出,地面上裹挟着魔气的寒风骤然灌入厉无渡的衣领。
她辨认了一下此处所在的方位,发现离他们进来时的矿洞入口大约有二三里地的距离,目前附近并无人迹。
厉无渡思索片刻,决定还是将百里忍冬身上能处理的伤先简单处理一下,总好过一直拖着。
可她刚找了个地方将百里忍冬放下,一道魔气四溢的身影便自远处掠来,落在了她身后。
厉无渡不由得眉头微皱,回身看向耽误事的不速之客:
“葛离,不是让你去给红萼他们传信吗?你还在这做什么?”
葛离看见上司又套上了那正道女修的伪装,虽不知她在干什么,但也不敢多问,只单膝跪下,低头恭敬道:“属下确已将传信之事办妥,只是怕大人或许会有事吩咐,便留在外守候,好第一时间接应您。”
厉无渡淡淡道:“接应?听着倒是好一番忠心,可惜多此一举。”
葛离一听自己马屁拍在了马腿上,额头顿时冒出一层冷汗,壮着胆子赔笑道:“大人息怒,属下自知微末之躯难堪大用,但的确是真心想为大人您分忧的。”
“想为本座分忧,就别在这空耗时间。”厉无渡道,“你若真要效力,就该明白主次。此刻你该做的,不是守着本座,而是去把事情做好。”
她说着便眼神锐利地盯住了葛离:“本座让你去给红萼他们传信,眼下人呢?都到哪了?”
葛离立刻回道:“您一吩咐我便去传信了,若是属下估计得没错,此时他们应已穿过了西脉断层,快进入无间区外围了。”
“嗯,本座知道了。”厉无渡微微颔首,思索片刻后又命令葛离,“本座要出去一段时间,待红萼和摩柯他们回来后,你们管束好手下的人,不得擅离无间区一步。”
她语气冷冽,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继续道:
“红萼、摩柯等人归来后,无间区便开始戒严。除本座以外,无论是谁,哪怕是打着本座名号的人,若未经我命令擅入,皆以敌论,格杀勿论。”
“另外传令各处防线,将东、南两翼的暗哨提前调动。三日内,全部进入一级防御状态,无论发生什么事,在我回来之前,你们都得给我稳住。其间有功劳的人,福气在后头,可谁要是废物坏事,就别怪我回来先那她开刀,肃清门户!”
葛离从她话语中听出了某种讯号,当即心头一震,忍不住偷偷抬眼去窥视上司的表情,却见厉无渡此刻的神情极冷,眉眼间的戾气比往日还要重。
——恐怕要有什么大事发生了……
预感到大乱将至的葛离一边在心中暗自揣测着会发生什么,一边面色凝重地应道:“是,属下谨遵护法大人命令!”
厉无渡微微眯眼,似在确认他的决心,片刻后方才点头:“很好,那你就先回去准备吧,不必在此处守着了。”
“是。”葛离冲她行了一礼,随后身影化作一道黑影,沿着风消失在了去往无间区内部的方向上。
见他乖觉地滚了,厉无渡这才准备回到百里忍冬身边为他疗伤。
不料她刚一转过身,便看见了他不知何时睁开了一道缝隙的双眼。
……
自在地底重伤昏迷之后,百里忍冬的意识便一直陷在黑暗混沌之中,对外界的情况一无所觉。
直到被人背出地底,受到外界环境变化刺激后,他才隐约有了点要恢复意识的苗头。
——但也只是苗头。
“厉无渡”自爆给他造成的伤势太重,再加上一夕之间得偿所愿报了仇,情绪经历了大喜大悲的释放后骤然松懈下来,一时半会儿的,他不可能完全恢复清醒。
然而就是这么一点儿恢复的意识,便足以让百里忍冬能在半梦半醒之间,偶尔对外界有些微弱地感知。
比如渐渐地,一阵若隐若现的对话声就顺着风缝,断断续续地钻进了他的耳中。
“……大人……忧……”
“……去……无间区……”
但仅凭他现在仍处于昏迷之下的状态,除了零星的几个字外,百里忍冬根本就辨认不清剩下的话语,那些词句就如隔着水面般,和涟漪一起被搅得支离破碎,只余模糊不清的尾音在脑中回荡。
谁……在说什么?
他的意识仍在沉浮,身体的每一处都在痛,但敏锐的直觉却令他下意识地抓住了那一缕模糊的感官,挣扎着想睁开眼。
血与尘混杂,眼皮像灌了铅,深切的疲惫和虚弱感不停拽着他的意识下坠,可最终,他还是凭借自己的意志力,顽强地将双眼睁开了一条极细的缝隙。
透过那道裂开的视野,他看见不远处,满身血污的陈舟正立于另一道跪着的身影之前,垂首对那跪着的人说话。
而在她脚下,那个跪着的、恭敬俯首的人影,竟是……
魔将葛离?!
——陈舟……和身为敌人的魔将在交谈?
这样的发现足以让清醒状态下的百里忍冬立刻拔剑,可惜此时他的思绪紊乱支离,意识也如坠入深海,混沌一片,是以那份理当怀疑和警惕的念头还未成形,百里忍冬的意识便被再度汹涌袭来的昏沉感拖入了黑暗深处。
而他看见的最后一个画面,是陈舟在那道人影离开后,转身对上他视线的双眼。
……
厉无渡被吓了一大跳。
天知道,她一转过身来,发现百里忍冬居然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而且不知道听到了多少她和葛离的对话时,她的脑子都懵了,刚要迈出的脚步也僵在了原地。
好在百里忍冬似乎并没有完全清醒过来,下一秒便重新紧闭双眼昏死了过去。
她观察了半晌,见人一动不动,没有要醒来的迹象才松了口气,试探着放轻脚步走了过去。
“白兄?”
厉无渡蹲下身,目光仔细地在百里忍冬脸上逡巡,试图抓到任何这家伙还清醒着的蛛丝马迹。
地上的人毫无反应。
厉无渡眼中的疑虑未消,反而更甚。她蓦地抽出一柄短匕,冰凉的锋刃缓缓贴上百里忍冬颈侧的动脉,同时阴森森地道:“白兄……我若说,那魔将是因为被我下了咒术才听命于我的,你会信吗?”
说着,她手下微微用力,青年冷白的肌肤顿时被冰冷的金属挤压出一道细微的凹痕,甚至划开一丝几乎看不见的血线。
到了这种地步,厉无渡只需再轻轻一送……
然而百里忍冬依旧一动不动,他的头颅无力地向后仰着,双眼紧闭,连睫毛都未曾颤动分毫,对近在咫尺的致命威胁毫无所觉。
厉无渡紧紧盯着他,半晌后,确定这人是真的没有意识,她眼中凌厉的审视才缓缓沉淀下去。
“啧,看来只是意识模糊之中短暂地无意识睁眼。”她若有所思道,轻轻吐出一口气。
魔域的天色愈发阴沉诡异,风声复又卷起,撩动厉无渡的发丝。
她低头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百里忍冬,目光柔了下来,随后盘膝坐下,将他扶起来面对着自己,开始为他疗伤。
说是疗伤,但厉无渡能做的实际上十分有限,毕竟魔气和灵气不相容,她根本没办法用灵气为百里忍冬疗愈内伤,顶多只能替他先接上那些断掉的骨头,再做些简易的包扎止血,裹住他身上那些狰狞吓人的皮肉伤。
这个过程,差不多花了她一个多时辰的工夫。
待到初步完成了对百里忍冬的“修补”,厉无渡重新从地上站起身,并将依旧昏迷不醒地青年背回了背上,准备正式送他离开幽都,出魔域。
寒风卷起她的衣袂,魔气缭绕在身周,宛如沉睡的暗流,随时都可能化为锋芒。
厉无渡辨认了一下此处离离开魔域最近的方向,随后迅速背着百里忍冬朝着那个方向掠去,两道身影很快便没入远方的魔气之中。
……
空气中漂浮着魔气和积年陈腐一般的味道。
厉无渡背着百里忍冬,穿行在无间区边缘地带荒凉奇诡的土地上。
天空是一片混沌的紫红,翻滚的乌云中不断闪过诡异的暗光;大地则仿佛一具腐烂的血肉尸骸,遍布**的土壤与骨刺怪石,稀疏的魔植如同扭曲的手臂,从地表的伤口中探出枝干,边缘长着细密的獠牙。
厉无渡紧了紧背上的人,正在思考出了魔域后该怎么办,却忽然察觉到了一波由数十股魔气汇聚在一起产生的强大波动。
看情况,这数十股魔气正从远处疾驰而来。
“那边有人!”
魔气翻腾中,道道身影现出形状。并很有默契地半围住了厉无渡二人。
两道身影排众而出,厉无渡定睛一看,面色有一瞬间的古怪。
无他,因为这为首的两魔,竟然正是摩柯和红萼。
——厉无渡带着百里忍冬“外逃”,没想到却正好撞见了自己召集回来守家的属下们。
这叫什么事儿啊,也太巧了吧。
红萼警觉地打量着他们:“你们是哪个区的魔?从哪来的?要到哪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