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尖距离厉无渡的咽喉不足一寸,百里忍冬周身剑气狂涌,逼视着她的眼神比剑气还要凛冽三分。
厉无渡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万镜魔心渊的干扰的确成功了,但这成功的方向怎么看都和她原先计划好的有一些偏差。
——罢了,好不容易安排好的戏都已经开场了,现在再撤回也来不及了,只能想办法把现在的场面给圆回去。
于是厉无渡硬着头皮开口道:
“……白兄,你先冷静点,你仔细看看,我是谁?那镜中人当真是我吗?”
她一边努力地循循善诱,一边用力掰着他死死箍住自己手腕的五指,引导他重新看向镜中。
百里忍冬果然随着她的话重新望了过去,厉无渡连忙趁机分出自己的一抹神魂钻入脚下矿脉,再操控矿心将其神不知鬼不觉地融进了那面镜像里。
镜中光影忽然波动。
本还倒映着百里忍冬与温琼枝并肩的镜面,像被什么看不见的手拨乱了一样,光线陡然扭曲。无声的涟漪荡开——
下一瞬,一道全然不属于此处的身影,突兀地浮现在他们的倒影之间。
黑发黑眸,眉眼冷艳如刀。
分明就是以本来面貌出现的厉无渡。
她出现得极自然,仿佛本就该存在于这段倒影中。
百里忍冬看着厉无渡立在镜影里的自己与师尊之间,嘴角的笑极淡,却带着一种令人发寒的恶意。
镜中的师尊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神色一怔。
但她还尚未来得及转身,厉无渡的幻影便抬手,五指轻轻一合。
“咔——”
骨碎的闷响在这片镜光散射的空间中清晰地炸开。
镜影中的师尊双目圆睁,喉头被死死掐住,下一刻便被厉无渡那只看似纤细的手生生掐断了气息,整个人如碎影般崩裂,在镜面上化作一片飞散的光屑。
百里忍冬愣在了原地。
“……”
他浑身血气上涌,脑中轰地一声炸开,胸腔里仿佛有野兽在咆哮。那一幕太真实了,真实得连他自己都几乎忘了这不过是一面镜子。
他再也忍不住。
“——厉无渡!”
暴喝声中,剑光一掠。
百里忍冬松开了陈舟,几乎是本能地冲着那面镜像杀去。剑上灵光陡然爆发,凝成一道几乎能撕碎空间的锋芒。
“嗡——!”
剑气贯穿虚空,狠狠斩向那面映出厉无渡身影的镜面。
镜光剧烈抖动,碎屑横飞,矿洞内所有晶簇同时震荡出刺目的冷芒,反射出的无数面镜像中,全是同样的画面——
厉无渡的幻影站在重重镜像之中,刚掐完人脖子的指尖还未完全收回,嘴角的笑愈发鲜明,仿佛在故意挑衅:
“这次,你还是救不了她。”
“够了!”百里忍冬怒喝一声,浑身灵力尽数灌入剑锋,剑势如浪涛般层层叠起,眨眼间便将自己周围的镜壁尽数斩裂!
碎镜成千上万地坠落,倒影无数,却全都是那张笑着的脸。
而现实中的陈舟,也就是真正的厉无渡则仍然好端端地站在原地,袖口微微拂动,掩去了指尖操纵自己那抹神魂在万镜魔心渊中作乱挑衅百里忍冬的动作。
她静静注视着那道陷入暴怒的身影,心底暗叹了口气,随即更加坚定了自己要在这里骗过百里忍冬,让他暂时以为自己真的杀了厉无渡。
否则,他是绝对不会甘心离开魔域的。
“白兄小心,这里的幻象怕是冲着攻心去的,你坚持住,千万别被彻底迷了心智,我去取矿心!”
她装模作样地喊了一句,也不管陷入暴怒的百里忍冬到底是听进去了还是没听进去,反正走完这个过场后,“陈舟”便趁着百里忍冬被镜中幻象缠住,飞快地穿过了重重晶簇,朝着那立于地下洞窟中央的高大矿树攀爬而去。
……
就在两人“被困”在无间区的地下矿脉中时,远在幽都另一端的永夜区,因自家护法莫名失踪而焦头烂额的红萼与摩柯成了两只无头的苍蝇。
按理说,以厉无渡的性子,就算真遇上什么变故,也会留下一道传令或者暗号。可这一回,潮汐盛会已结束了好几日,她竟连一丝音讯都没有。
思忖了许久,红萼终于在某天按捺不住,私下试探摩柯道:“摩柯大人,你说,护法大人该不会是在盛会中出了什么意外吧?”
摩柯眼底浮出一丝晦暗,面上却义正言辞的沉声道:“你胡说什么!护法大人的实力你我都清楚,虽然她刚晋升护法之位不久,但魔域中能动她的人可不多——要真出了事,只怕整个潮汐盛会都得掀天。”
“也是,现在虽然失踪了三个护法,却没有闹出太大的乱子。”红萼若有所思地拈着自己的一绺发丝,嘀咕道,“不过这么平静,反倒更显得诡异。”
她话音刚落,空中忽然传来一阵极细微的波动,只在他们两人能感知的范围内停留,若非修习了同样的传讯秘法,恐怕红萼和摩柯谁也捕捉不到它的踪迹。
红萼反应极快,立刻抬手布下隔音结界。下一瞬,摩柯便擒获了那团波动,令其在手中凝实成一缕灰色的符影,其中传出了葛离沙哑的声音——
“是我,葛离。”
闻言红萼与摩柯都有些疑惑,摩柯问道:“你怎么传讯过来了?无间区出事了?”
葛离想起厉无渡令他不得泄漏自己行踪的嘱咐,声音稍作停顿,随即顺着摩柯的话含糊编道:“差不多吧,情况复杂,我没法通过传讯说清楚,反正你们即刻带人赶回来吧,切记尽数隐匿行迹,绝对不可以惊动任何其他区的人,否则咱们都得完。”
说完他便单方面掐断了传讯,红萼试着重连,可发出去的传讯都石沉大海,葛离再未接通过。
几次尝试都失败后,红萼和摩柯对视了一眼,俱从对方眼中看出了狐疑之色。
“立即返回,还不可惊动任何区?”红萼皱眉低语。
摩柯脑子里的想法下意识朝着阴谋论的方向偏去:“葛离这货,不会是听到了护法大人失踪的风声,准备好了埋伏,要诓骗我们回去夺权吧?”
红萼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可她到底比摩柯更多了几分女人的直觉。
“话虽如此,但葛离能有这个胆子和魄力,敢干出这种事来?”她仔细地想了想,忽地脑海中闪过一道念头,“而且听他这语气,可能是真出了什么不好说的事……哎,你说,会不会是和护法大人有关?”
“你是说这有可能是大人的命令?”摩柯一听也忍不住动摇了,“可葛离话中并未提到她啊,只凭他的一面之词,我们俩万一猜错了,中了圈套怎么办?”
红萼沉思片刻,忽地勾起唇角,美艳的眉眼之间浮现出一抹狡诈之色:“我还是倾向于葛离那家伙没胆子搞事,若他是得了大人授意,那她八成是不想让人知道她已回到魔域,也许,她在暗中布什么局。”
“再者——”她顿了顿,嘴角的笑意里转瞬便多了些妩媚惑人的意味,顺势往身侧的摩柯肩上一倚,趴在他耳边轻声道,“如果真是葛离趁护法大人失踪动了什么坏心思,那我们也可以将计就计嘛……夺权这种事,他做得,我们自然也可以做得。”
摩柯斜睨着红萼,却并未立即动手将她推开,而是意味深长地问道:“你是想蛊惑我和你一起谋权篡位?”
红萼笑了一声,姿态放得更软更柔道:“在我看来,摩柯大人您可比那葛离强多了,如果是您,那我自然愿意辅佐,助您去争一争前程。只求到时,摩柯大人别忘了我的功劳就好。”
“哼。”摩柯轻哼了一声,心知肚明这条魔女蛇虽嘴上说得漂亮,但肯定打着趁他和葛离两败俱伤后在暗中伺机反噬,好坐收渔翁之利的鬼主意。
不过他暂时的确需要红萼的助力,毕竟有些时候,有些事就是得看破不说破。
于是摩柯最后只淡淡地做下了决定:
“走吧,那我们就按葛离的意思,带人悄悄返回无间区,至于回去后会不会有别的事……那就到时候再说吧。”
红萼愉悦地点了点头:“不错不错,正该如此。”
说罢,二人便收起结界,各自暗中传讯在外搜寻护法大人踪迹的手下收队。
很快,每一名魔都在伪装后被两名魔将施以遮息术,数百人的队伍便在静默中分批消失。
当其余几区的势力反应过来时,无间区众魔原本所在的营地已人去楼空。
无人察觉到他们何时离开,也无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只是这莫名和他们的护法厉无渡一样的集体失踪实在引人怀疑。
没多久,五大护法便收到了底下人汇报上来的消息。
几乎是瞬间,他们便将厉无渡列为了头号怀疑对象,并将注意力聚焦在了无间区的动向上。
然而当时谁也不知,那一夜的悄然撤离,正是整个魔域局势彻底动荡的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