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明岛今夜有雨 第12章 第十二场雨

不知为何，受了几日周围人的熏陶，沈艾开始愈发知道读书的好处。上了高中，有不少人发现初中和高中相比较，简直就是分水岭的差别。

小城的孩子只能早熟早懂事，高中三年看起来漫长，其实充满着无限的未知数。等到这襁褓期一般的校园生活过去，迎来的，便是现实真正的毒打。

好朋友的未来大多光明璀璨，李念铁了心要考师范学校，按她的水平，那早已经是手到擒来的事情。祁萌家境和自己相近，可谓是她爸妈深谙学习的重要性，总是最大限度给予她支持，她自己也争气，没几回就蹦到班级前三去了。

有时候，孤独这件事情，还就是这样的不可理喻。

身边的人越多，心里却好像越来越空了些什么。

自己虽然在机缘巧合下和郑屿年、周渝尘那些人有了交集，可是总觉得那是一种不真切的奇遇。就仿佛做了一场梦，一场无比美好又不切实际的梦，梦醒，便会什么都没有。

他们都会有自己的梦想乌托邦，只有她会被永远困在崇明岛阴暗潮湿的梅雨季，等待着墙面纹理的罅隙，一点点开裂到长出青苔。

于是这样一个念头越发地强烈起来——

离开小岛。

聂雨儿能去首都有什么了不起，她沈艾也一样可以。

并且完完全全，靠自己。

于是，当又一道数学题被解出来的时候，沈艾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仿佛心中那条漫长的封闭小道，自己又结结实实地往前履了一大步。

今天周五，本就是个学生心中的好日子。又遇到了秋假，学校组织秋游，去市中心的康北公园玩一天，门票报销，还专门包了车，属实是下了血本。

没办法，媲美省重高升学率的高中，可不得对这些未来的状元们好些。

沈艾却高兴不起来，虽说是学校出了大头，但是这伙食费还得自己付，下发的通知单要家长签字，怎么想沈和君也不会同意。

在沈和君的心中，能省则省，更别提出去郊游这样的事情。用她的话来说，还不如多看点书，或者多帮她弹几床棉絮，好卖个好价钱。

“沈艾，你还不回家吗？”

“我这道题做完就走。”

祁萌抬眼看了看窗外的乌云，眉头一下就皱了起来：“这天看起来快下雨了，我先走了，我爸估计还在门口等着。”

“快去吧，拜拜。”

祁萌三下五除二背上书包，就往门外冲去了。

这回祁萌的英语甚至考过了钟芷若，这礼拜回家她看来能吃顿大餐了。

沈艾就这么出神地想着。

其实自己的英语也不错，也能在班级里排个前五，可是理科太拉分，又总让自己瞬间跌回谷底。

眼前的六十七分数学试卷就是最好的证明。

反正沈和君从来看不到自己的优点，对于缺点倒是带了显微镜似的。

罢了，认命吧。

这股劲化为一种不服输的懊恼，不甘心的滋味第一次那么浓烈。教室里不知楼去人空了多久，夜幕也趋渐到来，她被凉风冻醒，才发现自己已经快待到七点了。

想起沈和君敲着锅碗瓢盆耀武扬威的模样，她就狠狠哆嗦起来。

今天李念父母直接开长途来接她，只有沈艾一个人坐轮渡。

她一边下楼梯一边心里犯嘀咕，这个点估计最早的一班轮渡也要接近九点，这可如何是好。

雨势越来越大，丝毫不见消停，只一会便有倾盆之势。

沈艾没带伞，忘在寝室了，只得被困在教学楼里无法动弹。

眼下周围空无一人，更别提什么借伞的机会。

不就是感冒吗？

沈艾忽然狠了下心，也许感冒了之后就有理由不去秋游，也不用向沈和君要那笔伙食费，更不用听到一番连环数落。

她给自己鼓劲，下一秒便冲出了教学楼。

瓢泼大雨落在自己的面颊，好像无数把锋利的刀刃，割得心脏生疼。

没来得及反应，她便撞上一个单薄的身影。

那人似乎并不意外，并且伸手拉住了失去重心的沈艾，将她带到宽阔的黑伞下。

沈艾看着那双名牌球鞋，就知道来者是谁了。

郑屿年的眼睛里还是漆黑的夜：“你还不回家？”

沈艾不知道怎样描绘自己的心情，口是心非地倔强着。

“你不也还没回去吗？”

“合唱队下礼拜要开始排练了，我去和老师对个谱子。”

“你也是合唱队的？”

“是，但又不是，”郑屿年一手插进口袋，“准确来说，我算是你们的音乐指导。”

“臭屁。”沈艾小小声。

“刚好遇到你，就和你说了，安老师想让你做领唱，你最好从现在开始有个心理准备。”

“……”

这年头，噩耗还真是一个接一个。

好像每次郑屿年出现，自己的苦难总是无休无止。

“没什么事情的话，那我就先走了。”

“慢着。”

郑屿年拉住她的书包带，跟揪小兔似的把她扯了回来。

“你就打算这么走了？”

“哦，谢谢啊，你的伞。”

郑屿年看她一身校服湿透，全然没个女生模样，俨然从垃圾堆里被人丢弃的可怜小宠物。白色的上衣被打湿，本就面料薄，隐隐透出粉色的少女背心。贴在胸膛前，即便不甚明显，也有了不可忽视的轮廓。

郑屿年觉得自己心跳好像无名间快了一拍，脸上的绯红被极力压抑着，语气却还是那样云淡风轻——

“我送你回去。”

当曹管家看到第无数次少爷带着熟悉的那个身影上车时，已经见怪不怪地缄口不提，只是把带的姜茶分成两份，递给了后座的二人。

要知道，他这个视角可是看得清清楚楚，少爷本来可以早点走的，从器乐室出来的瞬间，就在门边伫立着不动，直到这位姑娘跑出来了，他才开始演技颇好地挪着道。

什么时候少爷也会关心人了呢？

若是夫人还在，总该是欣慰一次吧。

“这毛巾放着也是浪费，你拿去用吧。”

“谢谢。”

沈艾刚想接过，郑屿年却恼羞成怒似的把它扔在自己脸上，遮住了自己的半个身子。

有病！

她在心里骂了一嘴，随后便温顺地擦起自己的头发。

心烦意乱。

郑屿年给窗户开了条小缝，想要吹去心头的那抹不该有的燥热。

“这非去不可吗？”

回到家中，沈艾开口便说了秋游的事情。

终归是期待的，沈和君若是愿意出这钱，那该有多好啊。

各执一词没法办，索性和她摊开来说。

“非去不可。”

“什么叫非去不可，”沈和君一边踩缝纫机一边说着，“我看你心思不在学习上面，整天就弄这些花花肠子，怪不得考不好。”

“好了姐，她想去就让她去嘛，不就十块钱吗，我出就是了。”

今日家里的屋顶漏雨，舅舅来家里帮忙，沈艾总算是体会到了有个队友的好处。

沈志伟给沈艾递了个眼神：“还不快去厨房端菜，你妈等你等得菜都凉了。”

“嗻。”

沈艾快活地跑进了厨房，知道这次秋游会是一次难忘的旅行。

没成想，只听得身后一声巨响，房顶没修好，倒是被戳了个更大的骷髅眼子。

“沈志伟，叫你来修屋子，你来给我拆家的啊！”

沈和君的咆哮响彻云霄。

屋外却忽然有人敲门，沈和君气急败坏地开门，却忽然转怒为喜。

“呦，念念，你来了。”

“阿姨您好，打扰了 。”

李念这次的笑容有些不自在，原本约了沈艾一起写作业，但是来她家的时候，却看到一老一小两人撑伞遥望着漏雨的屋顶。随后，郑屿年便央她带他一起进去。

“还有小郑。”

“阿姨好。”

沈艾的眼珠子都快要掉到地下——

怎么又是他？

“你来干嘛？”

“你就没发现，你缺了点什么吗？”

沈艾看了看一身轻的自己，只觉得脑壳子在瞬间嗡地一下炸开。

这是什么智商，把书包落人家车上了。

郑屿年悠悠的下一句更是让自己目瞪口呆，他指了指房梁——

“我会修。”

沈艾也没能想到，有朝一日竟然能帮郑屿年扶梯子，看着他对着各种工具用得得心应手，还挺像一场梦的。

曹管家也进来看着，但是并未帮忙。

“您不帮帮他吗？”

“少爷以前是机械工程全国赛的第一名。”

“……”

这晚沈和君又留郑屿年吃饭，聊些不痛不痒的话题。

倒是让沈艾和李念如坐针毡，这顿饭怎么吃都不得劲。

中途曹管家接了个电话，便提车不知去了哪里，沈和君便让沈艾一会送一送郑屿年。

原本如果自己要走，肯定是一路靠双腿发家致富，可有了郑屿年和李念的加持，沈和君竟破天荒添上一句：“累了就坐公车。”

“你累不累，要不要坐公车。”

“我能走，留着你的小钱去看你偶像吧。”郑屿年小喘着气，却摆了摆手，不过话语间还是那样不饶人。

“你人还挺好。”

沈艾内心暗喜，本来也不想请他坐的来着。

两人这样熟稔地交流，倒让李念惊讶得合不拢嘴，就像是看到中世纪的教堂广场上，有一群美式嘻哈风着装的老年人在跳《山丹丹花开红艳艳》一般。

稀奇，真叫一个稀奇。

不过郑屿年背着书包走得风风火火，看起来又在片刻便击碎了两人才勉强建立起来的片刻温存。

趁着他走远，李念悄声问着。

“你和郑屿年？”

“什么都没有，我们不熟。”

“你俩不是约会吧？”

“什么啊！怎么可能！”

“喂，走不动了，我们还是坐车吧，”郑屿年忽然大口喘着粗气，看起来很是难受，“坐出租车吧，我请你们，一起吧。”

天价出租车。

沈艾又倒吸一口凉气，并未对郑屿年表露出来的劳累有多少牵挂。大约是有钱人的孩子吃不了苦，体能总有些差的缘故。

沈艾这样想着，也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了。

于是三人就这样到了郑屿年的家，还被款待着喝了一壶西湖龙井。

郑屿年离开一小会，再次出现时身上多了一堆爬山的专业器具。

“康北公园全是山，我这里有些没用的东西，你们要的话就拿去吧。”

“没事，我爸刚给我买了，谢谢你。”李念连连摆手，看起来十分胆怯。

“那你呢，”郑屿年别扭地从里面拿出一件粉色的冲锋衣，“你要吗？”

李念:奇怪，我怎么变亮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2章 第十二场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