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令寻赶到医院时,周逸已经输完液,正独自坐在导诊台附近的长椅上。远远地,她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快步走向导诊台,微微俯身向护士询问着什么。他穿着简单的衬衫,肩线却绷得笔直,侧脸在医院的灯光下显得格外专注。
周逸下意识举起手机,悄悄拍下了这个画面。
眼看沈令寻问清方向就要往输液区冲,她连忙拨通他的电话:“回头。”
他握着手机转身,目光在人群中快速搜寻,很快锁定了她的位置。
“来看病人,就这么空着手?”在他走近时,周逸抢先开口,语气里带着刻意的轻松。
沈令寻被她这句没头没尾的话说得一怔,随即微微摇头,避开了她的调侃:“怎么回事?”他的视线落在她还有些苍白的脸上。
周逸尴尬地摸了摸鼻尖,声音低了几分:“可能是昨晚的烧烤……没吃完,半夜饿了就……”
他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带着无奈,又有些说不清的纵容。“输完液了?带你去吃点东西。”
“真不用,”她连忙摆手,“现在什么都吃不下。”
“那去你家,”他从善如流地换了个方案,“我给你做点清淡的。”
周逸睁大眼睛:“不可能。”
“去我家,”他又退一步,语气自然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让我妈给你熬个粥。”
“别麻烦阿姨了……”她终于妥协,声音越来越小,“外面随便吃点吧。”
她知道,自己终究是拗不过他的。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路上,周逸和昨天一样沉默,只是这次,虚弱的身体让她连强撑精神的力气都没有,闭着眼靠在椅背上。
沈令寻的目光从路况短暂地移到她苍白的侧脸,声音放得很轻,像是怕惊扰了她:“以后不舒服……可以直接打给我。”
周逸眼皮动了动,没睁开,意识模糊地小声嘟囔了一句:“都有女朋友了……还成天来招惹我……”
她的声音太轻,含混在引擎声中。沈令寻没有听清,只当她是在病中难受的呓语。
仅仅十来分钟的车程,周逸竟真的睡了过去。沈令寻将车开进附近商场的停车场,熄了火,却没有立刻叫醒她。他侧过身,静静地看了她许久。她睡着时毫无防备,长睫在眼下投出浅淡的阴影。
他看得有些出神,直到意识到时间,才终于不舍地轻声唤她:“周逸,到了。”
他带她去的是一家隐在街角的小馆子。工作日的中午,店里没什么人。老板娘一见是他,立刻热情地迎上来:“沈律师来了!今天吃点什么?”
沈令寻极其自然地伸手,虚虚揽了一下周逸的肩,将她稍稍带前一步,对老板娘说:“今天带个病人来,麻烦先帮我们熬碗热粥。”他的动作熟稔,带着一种不言而喻的亲昵。
老板娘的目光在两人之间好奇地转了转,了然地笑了。沈令寻没等她开口八卦,便抢先道:“老包厢空着吧?我们坐那边。”说完,他低头,声音瞬间柔和了几个度,对还有些迷糊的周逸说:“你先去里面坐着休息,我点好菜就来。”
周逸实在没精力应对这略显尴尬的场面,闻言如蒙大赦,赶紧点头溜进了包厢。
过了一会儿,沈令寻才进来。他手上没停,利落地为她拆开碗筷的塑封,用热水烫洗。见周逸还有些怔忪,便温声解释:“我们律所常在这儿聚餐,和老板很熟。别看样子普通,东西都挺干净,你放心。”
菜上得很快,大多是清淡好消化的。沈令寻不停地为她布菜,小碗里很快堆成了小山。周逸本来就没胃口,看着眼前的“小山”,忍不住抬起眼,用一种混合着无奈和恳求的眼神望向他。
沈令寻哪里受得住她这样的目光,心头一颤,立刻妥协,语气是自己都未察觉的宠溺:“好,不夹了。把碗里这些吃完就好,行不行?”
周逸这才低下头,认命般地开始“埋头苦干”。
“吃完先送你回去休息。”沈令寻看着她,安排着后续,“我律所还有点事必须处理,晚上再来接你吃饭。”
周逸猛地抬起头,腮帮子还塞得鼓鼓的,说不出来,只好飞快地放下筷子,双手在胸前交叉摆动,脸上写满了“不约,叔叔我们不约”。
沈令寻被她这仓促又可爱的反应逗得低笑出声,眼底漾开明晰的笑意:“最近案子多,陪你吃完晚饭,我还得回所里加班。”
周逸没好气地飞给他一个白眼,重新低下头,化悲愤为食量,跟碗里的食物继续较劲。沈令寻看着她微微鼓起的侧脸和那个无声的白眼,嘴角的弧度久久没有落下。
吃完饭,热粥下肚,周逸的脸上总算恢复了些许血色,精神也提振了不少。重新坐回副驾驶座时,姿态不似先前那般僵硬,多了几分松弛。
她的目光在简洁的车内逡巡,最后落在那后视镜下唯一的装饰——一个颜色已微微沉淀的红色平安符上。她下意识地伸手,用指尖轻轻碰了碰那柔软的流苏。
“你什么时候买的车?”
“研究生毕业,进了律所就买了。”沈令寻目视前方,平稳地打着方向盘,顿了顿,像是捕捉到她目光的落点,补充道,“这平安符,是我妈特地去求的。”
周逸闻言,像被提醒了界限,悄然收回手,低低应了一声:“嗯。”
车厢内安静了几秒,只有引擎的微弱声响。她忽然侧过头,带着一种近乎天真的好奇,脱口而出:“沈律师,现在赚得多吗?”
恰逢红灯,车子缓缓停稳。沈令寻转过头,视线精准地捕捉到她,眼底蓦地漾开一丝玩味的笑意,竟顺着她的话半真半假地接道:“刚独立执业没多久,积蓄不多。怎么,听起来……你能养我?”
周逸没料到他会这么接,耳根微热,立刻甩给他一个白眼,“沈律师这是要敲诈病号?”
他低笑出声,见绿灯亮起,从容地转回身驱车前行,语气恢复了寻常的稳妥:“放心,应该还不至于拖后腿。如果你有买房打算,一起付个首付的压力,还是能承担起来的。”
周逸的心跳因他这句看似随意,却分量不轻的话漏了一拍。她赶忙望向窗外,掩饰内心的波澜,指着前方小区大门:“你把我放在门口就行,不用开进去了。”
“送你到楼下吧,”他语气温和,却带着坚持,“一脚油门的事。”
“我……我想在门口买瓶饮料。”她找了个借口。
沈令寻余光看了她一眼,语气里带着无奈的纵容:“肠胃炎刚好一点,别任性。回去喝温水。”
最终,他还是稳稳地将车停在了她家楼下。他没有立刻解锁车门,而是坚持要看着她走进单元门,身影消失,这才重新发动车子,缓缓驶离。
周逸到家后,甩掉鞋子,匆匆换上居家服,便将自己埋进了柔软的被窝里。上午在医院的一番折腾耗尽了她的精力,几乎头一沾枕头,意识就沉入了温暖的黑暗。
再醒来时,斜阳已将房间染成一片暖黄。她摸过床头的手机,屏幕亮起,显示下午四点多了。睡意未完全散去,她却鬼使神差地点开了相册,找到了上午偷拍的那张照片。
照片里的沈令寻站在导诊台前,微微俯身,侧脸线条在医院的灯光下显得专注而认真。她指尖轻轻划过屏幕,细细端详。他似乎比五年前更稳重了些,脸庞的棱角不似少年时那般锐利分明,柔和了些许,但鼻梁依旧高挺,撑着那份熟悉的清俊。
视线在照片上停留许久,她才退出相册,点开了那个熟悉的对话框。原本只是想点进他的朋友圈看看,指尖却一个不慎,双击了他的头像——
“我”拍了拍“沈令寻”
系统提示赫然弹出!
周逸的心脏猛地一跳,几乎是条件反射般,以自己都惊讶的手速立刻撤回了这条拍一拍提示。她屏住呼吸,祈祷着他没有看见。
然而,手机的震动瞬间打破了她的侥幸。
沈令寻:“六点来接你。”
他看见了!而且立刻理解了!周逸脸颊发烫,急忙打字澄清:“我不是那个意思!没有催你!”
这条消息发出去后,却没有像之前那样立刻得到回应。对话框安静了下来。
这份沉默反而让她更不自在,仿佛小心思被看穿后晾在了那里。她深吸一口气,索性破罐子破摔,点进了他的朋友圈。
他的朋友圈更新得很有规律,每月一条。内容不多,有时是对近期工作的简短总结,有时是出差去外地开庭的记录,配上当地的车站或法院照片,偶尔也会有一些和同事、朋友的聚会合影。透过这些冷静克制的图文,一个努力生活、稳步向前的沈令寻,轮廓清晰地呈现在她眼前。这五年,他的人生在按部就班地前进,而她的,却因为一个仓促的决定,拐向了完全未知的方向。
她放下手机,望着窗外渐沉的夕阳,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酸酸涩涩,又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