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帘被掀起来,氤氲潮湿的水汽跟着白弘文被雨水打湿的脸一同探进,“你们刚刚说什么?”
谢印星与阮正绚互相看着,英挺凌厉的眉眼抬都未抬,说了一声:“去阮宅。”
马车开始掉头,向着另一个方向前进。
车内,阮正绚凑近谢印星,头顶清艳的花钿明晃晃映入谢印星眼中,“你问我满不满意,我看,反倒是阿星你不满意了。”
一句话,便破了冰。
谢印星勾起嘴角,“我不满意,我又何不满的?”
阮正绚握起谢印星的手,没有接谢印星的话,问他:“想知道我为什么去阮宅吗?”
谢印星放下眼皮,过长的睫毛遮住他桀亮随性的眼,“我怎么知道。”
“那我告诉你。”阮正绚看着面前看着精致无害,实则随时会反扑上来的狼崽子,笑着跟他解释,“我是为了传家宝......”
其实,阮正绚今天,看着声势浩大,问阮安鸿要她的嫁妆,实则,是想要试探出被阮安鸿要走的传家宝下落。
阮家全族下狱,财产也被查抄,阮正绚固然可以借谢印星太子的手拿回她的嫁妆地契,却始终找不到被阮安鸿藏起来的传家宝。
所以,她才会去牢里试探阮安鸿。
不过,找回被阮安鸿拿到的部分传家宝,才是她的主要目的,她的嫁妆,倒显得微不足道了。
“所以......传家宝到底是什么?”
听完阮正绚的话,谢印星问出最核心的问题。
恰在此时,马车停下了,白弘文在车外提醒:阮宅已到。
阮正绚有意卖个关子,“一会儿你便知道。”
天,更暗了。
雨水一滴一滴从天际掉下,落在檐上,滚落草坪,划下树干,最终汇流成溪,晕湿了衣角。
穿过被封条贴着的大门,绕过影壁,走过前廊,跑过竹林,阮正绚一行三人来到阮安鸿的书房。
阿嚏——
谢印星飞快搓着阮正绚冰冷的手指,又摸了摸她冰凉的脸颊,见阮正绚不住的打哆嗦,终是忍不住,将她抱入怀中。
见阮正绚下意识看他,嘴硬说道:“爷只是看你有些冷,并非有意占你便宜。”
阮正绚微微一笑,领了谢印星这个情,“我知道。”
白弘文看得牙酸,却又不明白,这样一个天气,他家太子居然也由着阮姑娘,冒着大不韪,也要闯封条进来。
所谓一遇美人误终身,说得就是他家殿下。
但此事若让那些御史言官知道,恐怕又是一番唇枪舌战。
似乎是白弘文的眼神太过幽怨,此刻,阮正绚挣脱开谢印星的怀抱,终于解释了。
“雨水,可以让一切痕迹显行,当初官兵查抄阮府,所有值钱的东西都被搜罗走,但是我家的传家宝,却始终未见,阮安鸿必将它藏在一处隐秘的地方,刚刚牢里尽管阮安鸿没说,但我大致猜到传家宝被他放哪了。所以今天,可能还要辛劳白侍卫,与我们一起找找,传家宝到底在哪儿,而且白侍卫,你是你们太子的心腹,我相信你们殿下,也相信你,拜托了。”
“跟他费这口舌作什么?”谢印星早已从身后又搂住阮正绚,理所当然地使唤白弘文,“还不快去找?!”
白弘文认命应是,再不看这举止亲密的二人。
不过临找前,他似乎想到什么,问阮正绚:“不知阮姑娘可否告诉属下传家宝的模样。”
是一颗夜明珠?还是什么千年古董,万年瓶子?亦或是满是价值连城的小物件?
白弘文着实想不到。
但是令他大跌眼镜的是,阮正绚说:“是一张羊皮卷。”
传家宝是一张羊皮卷?
白弘文看了眼谢印星,见他家殿下也很震惊,心里难得平衡了,他接着问阮正绚:“什么样的羊皮卷?”
“一张什么都没有的羊皮卷。”
什么都没有?!
白弘文满腹疑窦,却也不在发问,认命开始寻找。
带着雨水的冷风吹动烛火,明灭的光线下,三人分头寻找,在这满是狼藉的书房有目的的游荡。
渐渐的,阮正绚与谢印星来到同一处地方。
一个L型的博古架,不过架子上,满是碎瓷碎片,掉落地上的书籍遍布脚印。
看来官兵当时早已搜罗过这里,放眼望去,兵荒马乱,看着无一处好物件。
谢印星护住舞动的烛火,看着正在认真寻找有什么机关的阮正绚,突然说:“今日过后,爷便不能陪你了。”
阮正绚头也未抬,“为什么?”
“江南水灾,数十镇被淹没,至今无法善后,父皇命我去前去督办。”
“那很好啊。”阮正绚随意说了句。
看样子貌似根本没有听进去谢印星说什么。
很好吗?谢印星以舌顶颚,莫名有些生气,可还不待他再说,阮正绚便发现了什么。
伴随着一声咔嗒的机关声,三人注意到,窗前炕上凹陷下去了。
白弘文率先过去,揭开垫子,又用极大的劲儿的掀翻板子,一条深不见底的密道出现在炕下。
“阮安鸿这老贼,够精的啊。”白弘文忍不住吐槽,一张儒雅端方的脸上满是唾弃。
将密道建在如此显眼的地方,若不是今日下雨,淋湿了软垫,三人定不会这么快发现这其中的奥秘。
举起油灯,谢印星利落跳了下去,紧接着,是阮正绚,再然后,白弘文断后。
密道阴冷狭窄,谢印星冷着脸,紧抓阮正绚的手腕,阮正绚挣脱了几次,都没有挣脱开来,最后,也只能由着谢印星抓紧她,往前而行。
前路漫漫,一望无际,阮正绚甚至在想,倘若她跌倒的话,势必要带谢印星一同下去。
这才不负他抓她的一腔蛮劲。
密道的尽头是一扇遍布铜制纹样的大门,看样子,要想进去,就得先破解大门的机关。
还不待阮正绚细细观察,她便被白弘文请到一侧。
“阮姑娘稍等,让我家殿下来。”
“你家殿下?”阮正绚诧异。
“我家殿下精通奇门遁甲,阮姑娘不知道吗?”白弘文解释。
阮正绚看着不远处门前举着油灯不知道在鼓捣什么的少年,很坦诚摇头,但下一秒又像想到什么,质疑谢印星道:“你真的懂吗?那当初在船上你怎么会碰掉宝石,害得咱俩险些命丧鬼船?”
“都说是意外!意外!”谢印星难得孩子气的冷哼,义正言辞地为自己辩解。
可不知道为什么,阮正绚看他那挺直的背膀,莫名其妙有些弯曲,明显的气势不足。
她不由一笑。
一旁白弘文忍不住凑到阮正绚面前,“阮姑娘,你们在打什么哑谜?”
阮正绚刚想开口调侃,就见前方少年破解开机关,支使白弘文前去推门。
待白弘文过去,谢印星又对他横挑鼻子竖挑眼,嫌他力气不够,问他:“没吃饱饭吗?”
白弘文笑眯眯道破真相:“殿下不必发恼,您若不想让属下知道,属下捂住耳朵就是,何故如此为难属下。”
谢印星旋身上前,忍不住抬腿向白弘文踹去。
白弘文借着推门的功夫飞快闪躲,他可不想东宫的另一个蠢蛋岑茂实一样,每次任凭他家殿下踹他屁股。
阮正绚静静欣赏眼前这番闹剧,哪怕是门开了,谢印星示意她走进去,阮正绚都有些意犹未尽。
直到谢印星那张美若白玉的脸上染上不耐烦,她才忍住笑意,欣然走了进去。
“阮安鸿这老狗,狡兔三窟啊,藏这么多宝贝。”
听着白弘文的吐槽,阮正绚正欲四下打量时,谢印星突然唤她:“这是不是你要找的东西?”
阮正绚目光一凝,正了脸色,快走几步夺过谢印星手中的物件,“正是。”
雨淅淅沥沥,落在刑部大牢守门的两个石狮身上。
大牢中,阮安鸿的二儿子阮正业将阮安鸿拉到一旁,“爹,你怎么能轻而易举告诉她嫁妆的下落?”
借着阮安仁哭他受了刑儿子的声音,阮安鸿低低道:“不告诉她怎么办?难道真要令阮氏全族跟着陪葬?”
“可是她真的能说动太子让对我们从宽处置吗?这毕竟是祸及全家的大罪,就算太子,也着难从情吧。”
“试试总比不试强。”阮安鸿安慰阮正业道。
“但爹,我还有一点疑惑,”阮正业说,“署着她名字的嫁妆给她也就罢了,毕竟那是祖父亲自交代让人监管,那传家宝你为何......万一......”
阮安鸿重哼一声,“怕什么,我要的就是让她竹篮打水一场空。”
“哦?”阮正业眼睛亮了。
阮安鸿看了眼他缩在角落不成器的大儿子阮正平,将目光转向二儿子阮正业身上,示意阮正业凑耳上来......
如今,阮家全家遭祸,阮正绚承诺,要求太子将他们从宽处置,主事者,判绞,其余一众,皆徒三千里。
可阮安鸿怎么甘心,他虽是主事者,罪魁祸首,确实冤枉的,他也不知道贡茶为何会出问题,阮安鸿真的还不想死。
如今阮家屡遭横祸,先是女眷,再是现在的全家,说不定就是阮正绚害得!阮正绚还想握着传家宝嫁给太子,也要看他阮安鸿答不答应?!
下了一日的雨,清晨,太阳终于出来。
地温开始上升。
城门前,马儿躁动地打着响鼻,岑茂实却不管,他掐着嗓子,对一旁的白弘文千叮咛万嘱咐,江南路途遥远,一定要照顾好他家殿下,若他家殿下少一根汗毛,他跟白弘文没完。
白弘文听得耳朵都快起茧了,岑茂实挺年轻一小太监,却像那些上了年纪的老爷爷般嘴碎。
“知道了知道了,殿下,我们快出发吧。”
白弘文估摸着到时间了,看着依旧恋恋不舍看着城门的谢印星,抬高声音提醒。
俊眉朗目的少年郎这才回过身来,撩袍上马,眼睛却依旧止不住地往回看着。
白弘文忍不住了,“殿下,你就别看了,虽说你今天走,但早上是你吩咐不让叫的阮姑娘,所以她不会出现的,我们赶紧走吧。”
岑茂实恶狠狠瞪了眼尽说实话的白弘文,踮着小碎步走至他家太子的高头大马下,正待安慰他家殿下时,一辆马车急急驶来,在谢印星主仆三人不远处堪堪停下。
一张脸自车帘后露了出来,远黛秋眸,情态天成,可不就是他家殿下盼望着的人吗?
谢印星勒紧缰绳,绷着脸,不可一世的桀骜压在薄薄的眼尾,问阮正绚:“你怎么来了?”
回答他的,是女子的一句话。
“江南我也要去,还好赶上了。”
“胡闹!”谢印星皱起眉头,驾马驱至阮正绚车窗下,语气冷冽,“我此去是要办公差!你跟着作什么?”
“那我还要办我的事呢!你居然敢凶我?!”
不远处,岑茂实攥着衣袖,前走走后走走,在白弘文面前晃悠,“此女平日就是这般和咱殿下说话的?”
“不然呢?”白弘文抱着怀中的剑,似乎早已见怪不该。
“不行,咱家要去告她,不能让她......”
“你回来!”白弘文一只手就提溜住岑茂实的衣领,“人家小两口的事你插进去做什么,还嫌不够乱?”
“可她.......”
“好了,我们就在这边安静候着便是。”
最终,岑茂实不可思议地看到他家殿下,居然向那女子妥协了,明明平日那是最难相处的混世魔王,也最说话,不是?
对此,白弘文微微抬眉,语重心长道:“小岑子,你要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