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桃果然一夜未归,最后一丝侥幸也没有了。今日这场鸿门宴看来是逃不过了。
琳琅思来想去,辗转反侧一夜,最终决定还是将事情原委告诉那人,只是长生谷一事不便对外人说起,就说自己的药是偶然得来的便是。问起来源,就说是自己无意救起的老者赠与的防身之物。
高处柜子的匣盒中,一只流光璀璨的玉笛被小心地拿下。打算当做换回之桃的报酬,曾经舍不得吹的宝物如今也只是身外之物。
赤玉鎏金镜前,思忖片刻后的琳琅将一身风度翩然的男子服饰一股脑全都卸下,叫来侍女为自己重新更衣。
“绿枝,今日给我按女子时下最流行的样式打扮吧,越娇艳粉嫩越好。”
“小姐,你平日不是最烦这些铃铛环佩,脂脂粉粉,觉得穿起来不方便嘛。”
“昨日丢了重要东西,今日要去向人索要,穿正式些显得懂礼数。所谓抬手不打有礼人。”琳琅挤眉弄眼给丫鬟说着,心里却是忐忑不安。
一地的衣服和首饰和正午照进的烈阳一道将人照地焦灼不安,绿枝不敢说话,只是一味的按照琳琅的要求不停地更改发髻样式和外衣。
紧张的气氛被一张留言便笺打破,丫鬟呈上的纸条是苍劲有力的几行字:琳儿卿卿,为父有要事要去宫中商议。切记不可外出生事,少食瓜果,莫贪凉。勿挂勿念。
眼看时间将近,顾相的马车也已走远,琳琅抓起佩剑塞进袖袋冲进后门口等候多时的马车。
很快,揽月阁楼下,掌柜:“四公子有请。”
也不问这掌柜如何在众多食客中认得自己,顾琳琅就随身上楼。她特意在房间里挑了处位置坐下,好观察楼下的动静。想看看这神出鬼没的四公子到底是什么来头,是拿双脚走路还是只能出现在午夜的鬼魅。
垂头观察间,掌柜提着一壶香茶撩帘入内:“四公子的茶,请姑娘尝尝。”
“好茶,果然不错。”看着清冽茶汤之上漂浮的金色枝叶,琳琅没忍住赞叹道。
一碟糕点下肚,楼下还是没有丝毫动静,她探身出窗,正想仔细看看时一张黑色拜帖出现在眼前,随着拿帖的手看去,只见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一人正呈着一张帖子。不过巴掌大小,边缘烫着银色月纹,正中一行墨字笔走龙蛇,几个大字:梁上小猫亲启。
顾琳琅拿起粗略一看,原来那厮今日有事,不得前来,只能改日再聚。
低头看着自己这一身造作的打扮,就好像一巴掌扇出去扇在了自己腿上,真是又气又尴尬。一股子无名火立刻升腾了起来,真是白白浪费了一壶好茶。
自己费劲心神想应对之法,甚至在穿着打扮上下功夫。可是却连对方的面都没见到。真是气极也。
琳琅抬脚欲走却被拦下,拖拽之下一枚玉牌被放入手心,“四公子自知理亏,奉上此物给姑娘赔罪。”
顾琳琅低头查看,只见手中的玉牌光滑圆润,细腻滋润,青如蓝靛,刻着一幅月隐归山。再抬头,那人已消失不见。
急得她大喊:“之桃到底关在哪里?”
那道声音传来,:“姑娘请仔细看帖子背面。”
顾琳琅连忙翻找,背面果然写着两行字:人已救出,平安无虞。
待到此时,琳琅气已消了大半。心想只要人没事,自己总有机会救之桃出来。况且此人也不是什么狂妄无礼之人。从揽月阁中出来后,逛了逛铺子,随意买了些胭脂水粉,首饰之类的。看着四下无人,闪身进了一家不起眼的客栈。
这客栈表面看起来平平无奇,三楼一处厢房内却大有文章,琳琅熟练地摆弄书架上的青铜烛台,只见烛台后一道大门缓缓打开。内里的通道曲折蜿蜒向下延伸,她提了盏灯便毫不犹豫进去了。
七拐八拐之间来到一墙壁凹陷处,琳琅有规律地敲着墙壁,很快,“吱呀”一声,门打开了。一声熟悉又急切的声音传来,“琳儿可有受伤?”
顾琳琅再也克制不住,一把上前抱住了那人。“好姐姐,可想死我了。上次匆匆一别可把我想坏了。你怎么也离了长生谷?师傅近来可好?”
离娘嗔怪着:“你这小滑头,长生谷一别再没了动静。连个消息也不传回来。叫人怪想的。刚一见面就使这连珠炮的问题来为难我。我来这里自然是为了护你助你。”说罢轻轻点了点顾琳琅的额头。
“师傅呢?师傅呢?她老人家可有想我。”
“师傅她……她……自然是有要事在忙。”
“这乌弋山居是你开的吗?”顾琳琅眨巴着星星眼。
离武罗一脸骄傲,手上挽了个花样:“那是自然,不错吧!”
“配上你这身怪异,啊,不是奇异的装束实在是引人注目的很。可是,这么大的酒肆,你哪来的钱盘下这么大的庄子。”琳琅疑惑的看着身后一眼望不到底边的巨大院子。更别提这其间数不清的地道密室。
“你真当长生谷是什么穷乡僻壤,随便拿出来一花一草,一叶一木。在这寸土寸金的京都城都能算得上宝贝了。更别提师傅那些家当……用得着你小子操心。”
“离姐姐果然不同凡响,仙女下凡,师傅定是认准了你,才给你这么大排场。对了,听外间人讨论,说是什么族的公主在这里开的酒肆。”
离武罗有些慌张:“哪有,哪有,我随性装的罢。我的装饰都是其他边国的风格,就是为了让人看不出掌柜是哪里人。别听外面人瞎说。”
顾琳琅看气氛烘托差不多了,开口道:“我的银月酿被人偷了,好姐姐,再给我一壶吧。”
“丢了就丢了,壶没丢就行,你自己再制点就好了。”
琳琅不语,只一味绞着衣角。
“你难道把壶也一道丢了?那么重要的东西都能丢了,怎么不把你也丢了。”话未说完,对着面前的脑门就是一记栗子。
“你自小身上的热毒只有咱们长生谷里的银月酿能压制住,你从小便是喝这水长大的,师傅也不知怎么回事,非要让你出谷。”
“那我这一年不是也没喝,也不见得有什么事。在说这壶到底有什么特别的呀,丢了再拿一只便是。”琳琅揉着额头不满地小声嘟囔着。
离武罗不怒反笑:“你可知银月酿最特别的地方在哪里吗?特别的不是配方,而是这盛水的壶。这壶是由长生谷中带珠蚌壳所制,这蚌自然也不普通,而是朝月国至宝,举国上下也就七只。经由这蚌壳净化过的水可解你体内热毒。水里的其他配方也只是为了掩盖银月酿独有的气息罢了。难为师傅一片苦心。”
“这老蚌还有如此功效,怎么从未听师傅提起此事。她只告诉我必须日日用长生谷的壶喝水……我还以为是她怕有人给我下毒,那壶能验毒。谁知……”声音越来越小没了底气。
眼看对面怒气愈盛,连忙改了话口,一脸悲戚地问道:“师傅既心里有我,又为何送我出谷?山长水远,关山迢递,让我在这漫漫红尘孤身一人,思念成尘。我的别离心绪又能向谁言。”
“咱们谷里丢了宝贝,师傅送你出来应该是为了此事。”离武罗没好气地睨了一眼。
“你说的宝贝不会是银月蚌吧?那玩意老大一只,长在涧谷中跟石头似的,扣都扣不下来。再说,我们长生谷那可是山止川行,更是生在烟岚云岫之间,旁人别说进来,听都没听说过,费神偷那东西干嘛?”
“好了,说正事吧。西夜国的情报探地如何了?”离武罗有意岔开话题。
琳琅不敢隐瞒,把事情一五一十说了出来,隐去了和四公子交谈一事,只简单说明被一神秘人所救。
听到这里,离武罗瞬间警觉,“此人很是危险,切不可再接触了。近日我听说了一些宫廷秘事,说是玄德殿中七弦琴突然鸣响,宫内人心惶惶,传言有大祸将至。皇帝近卫和殿前司必然有所动作,你小心行事,万不可惹上这些人。”
“谢谢离姐姐关心,本人外号梁上君子,最擅长制毒和逃跑。姐姐安心便是。一会我去寻个徒弟,去赵府演出戏。你且等着瞧好戏。”故作造作的动作神情和掐嗓子的戏腔惹的离武罗不住发笑。
叙旧结束后,顾琳琅脱去外衣露出里面的一袭月白锦袍,拆下首饰,卸了妆容,就这离武罗的手挽了个简单的发髻,出落成一副活脱脱的松竹公子相。
离武罗感慨道:“这如花美眷,如珠似玉,光阴不住,笔墨又难描,最是惹人垂涎。以后要常扮这男子造型我才放心。对了,刚才你掉了一张拜帖,放在你身后桌子上了。那帖子看着精美异常,价值不菲,是我们姑娘爱慕者送的呀?”
说罢在床底暗格中拿出一只莲瓣纹样的银月蚌酒壶,递进琳琅手里又拿回来,仔细叮嘱着:“这是最后一只了,您可小心带着,不能再丢了。这银月酿离了这珠子半天就会失了效用。你原先那只也要尽快找,找到再把这只送回来,我仔细替你保管着。”
“你千万小心别丢了,那蚌并非全身可做酒壶,只有嵌珠的地方放可做壶……还有别忘了,扮男相时多穿亮色衣服,好让我们能一眼看到你。”
衣袂卷起薄尘,原地只留一缕未化的冷香。也不知这后面的话听全了没有。
西市行肆,刚至门口,混合着汗臭,烈酒和隔夜食物的味道就扑面而来,顾琳琅装作思考,用袖子掩住口鼻。
“公子,用人吗?嘿嘿嘿。”一只长满汗毛带有大片胎记的粗壮手臂突然伸出拦住了琳琅的去处。顾琳琅循着看去,竟是一张憨厚笑脸。
顾琳琅没忍住退后半步,说着:“我要寻个懂草药的小徒弟。”
那汉子一拍大腿,开心道:“我有一个侄子在药房当伙计足足当了两年,人机灵又利索还好学习。带您瞧瞧去。”
琳琅看了看汉子手指方向黢黑曲折的巷子,咽了咽口水:“你将人带过来便是。多有麻烦,这是报酬。”不等说完三枚铜钱随之亮出。
那人接了铜板就一头扎进那黑洞洞的巷子中,看那样子像主动送进蛇口似的,琳琅看着身上有些发麻,没打算在这等着,继续走走看看。
这西肆曲曲折折,上下环回,还真是别有一番洞天,顾琳琅想着暗中保护的两人,打算就在边缘看看。
“公子,上来坐坐呀!我们这的姑娘个个水灵,包您满意。”一道甜的发腻的声音钻入耳朵,还未反应过来,人已从二楼窗前闪身到琳琅面前,说话间就要拽琳琅进去。
香二娘看着顾琳琅那一身打扮,就算这人刻意遮掩,周身那股子贵气却是挡不住的。这般玉身金肉岂是香二娘能放过,那身子瞬间柔弱无骨,如水一般无孔不入化在人身上,琳琅也不知推脱何处,一时竟没了奈何。
推拉之间一人抽刀断水般巧妙将两人分开,香二娘愤愤离开,转身之际也不忘啐一口:“世风日下,连你这小东西都敢抢老娘的生意。想当年……”
“借一步说话。”一声坚定又不卑不亢的请求。
琳琅感激那人救急,看着此人容貌端庄,手指那处茶馆又干净整洁,便应了这要求。
“我知道你在找寻懂医药之人,我就是最好的人选。”此人一坐下便直抒主题。
“你怎么知道我在寻人,我就是随便逛逛。”
“鄙人不才,自幼修习医术。看公子女扮男装,一时好奇,就多多留意一番。”
“那你有什么自信让我非得选你?”
那人开口道:“自然有自信,我有一物,公子看看便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