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晚上,集市依旧很热闹,顾琳琅的摊前人更多了。与前几日不同的是,排队的人手中都或多或少提着一些农产品和鸡鸭鱼肉,更有甚者,将那活禽活鱼用红绳捆着提溜在肩上,一时之间,鸡鸣鸭叫鱼扑腾。
看着前来感谢的大伙,顾琳琅有些骄傲,只是面上不显,心里却有些得意,想着金针出手,病痛没有,到后面甚至哼起歌来。
那佝偻老伯依旧躺在板上,半边身体都插满了金针,顾琳琅看时机差不多了快速除了金针,招呼林清远将人扶起。对着老伯轻声鼓励道:“你今日再试试吧。”众目睽睽之下,老伯小心翼翼地丢下手中的拐杖,开始挪动脚步,忽一个踉跄,“小心!”人群中有人没忍住呼出声来。
老伯一把挡开前来搀扶自己的人,一步一个脚印,众人屏气凝神,攥紧手心,默默为这陌生老伯加油着。十步的距离仿佛重生一般,最后,老伯用力踏在地上,挺起了佝偻多年的脊背,汗水早已浸湿全身,额间的隔水巾都变深了。
人群先是一愣,随后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大家为陌生人欢呼着,顾林二人看着,心情略有些复杂。很快两人就平复心情,人间虽好,但任重而道远,不可轻慢,更不敢松懈。
顾琳琅开口,清脆好听的声音响起,虽分不出男女,但人们听了好像一道清泉流经心间带来阵阵清凉和舒爽:“鄙人盈虚,久闻京都百姓勤劳善良、耕读传家、诚实守信、知礼明义,可百闻不如一见,这几日的相处,更能体会到什么是化民成俗,尊老爱幼,邻里和睦。鄙人跟随师傅,略学了些医术,技艺不精在此献丑,若是能解你们一苦,也是我的荣幸。只是时间仓促,我也有任务在身,不能长长久久陪伴在你们身边。还望珍重。”
众人耐心倾听着,不少人想起前几日的事情,羞愧地低下了头。
好听的声音继续:“金针虽好,却也不是万能的解药。这几日看下来,大家的病症多是由不良习惯引发的。保持良好的饮食习惯加上强身锻体胜却世间良药万千。大家回去后,千万不能松懈。盈虚在此,拜谢大家。”说罢,双手抱拳,对着人群深深鞠了一躬。
人群中寂静无声,有人开始抹起了眼泪。义诊继续……
……
亥时将近,更夫敲更的声音逐渐近了,顾琳琅送走最后一个客人,开始缓慢地收拾东西。林清远凑过来:“琳儿,怎么办,赵府的人还没有现身。你怎么如此淡定,一点也不着急呢?”
顾琳琅搡了林清远一拳:“谁说我不着急,我快急死了,没看完在这磨磨蹭蹭收拾东西,这数百根金针,你何时见我一根一根整理过。你说话小声一点,怕别人听不见嘛。”
顾琳琅小心且耐心地擦拭着手中的金针,时不时还要放在眼前端详一番,任谁看了都猜不到顾琳琅在拖延时间,只是这小神仙觉得多愁善感,睹物思人,不舍这几日的京都之行罢了。
金针虽多,却有擦完的时候,再待下去恐怕会引起旁人的怀疑,顾琳琅索性心一横,算了,那三日散的功效早已过去,也不急于这一时,俗话说得好,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欲速则不达,好事多磨,瓜熟蒂落,水到渠成,赶早不如赶巧。顾琳琅疯狂在心里说服着自己。
再看了眼四周,寂静无声,只零星剩下几个收拾摊子的摊主,一点赵府的影子都没有,顾琳琅探了口气:“唉,走吧。”两人背起小包袱,并排走着颇有些落魄散仙的气质。
两人一前一后上了路边等候多时的马车,车夫见人来了兴奋地喊了声“驾!”终于可以走了,车夫心里暗想着。
马车的轮子在青石板街上咕噜咕噜碾过,兴奋的车夫载着两个落寞的人往城郊的方向驶去。赶车的人想着明日就能拿到佣金,兴奋地抡圆了胳膊甩着马鞭,那马吃了痛,离弦之箭一般“嗖”地一声蹿了出去。
车上的人像霜打茄子一般,顾琳琅转着酸痛的肩膀:“这几日可累惨了,白天要听先生讲课,晚上要在此诊病施药。回去后,我定要睡个日上三竿,哥哥,你明日替我挡着夫子。”
林清远:“好。”两人靠在马车壁上,立刻就睡着了。这辆普通的马车行驶在夜间,无人注意。
夏日暑热未消,一轮弯月半隐在云间,撒下朦胧银光。青帷马车极速驶过,轮下偶有碎石轻响,这轻微的颠簸没有吵醒车内两人,反而让他们睡得更熟了。
车轮所过之处,惊起一旁草窠点点流萤,没头脑地飞了一阵就一头扎进草丛深处。
车帘被颠地卷在一起,漏进些许微微湿润的晚风,晚风清凉略带荷香,抚平两人微皱的眉头。夜路无人,唯闻车辕作响,骏马喷鼻。
眼看城门在即,无人看守,马夫松了口气,目的地不远了,兴奋之下,更是加快了速度。
马头刚探出城门,一只带风的箭就擦着马鬃射在了前方的地上,那马吃了一惊,巨大的嘶鸣声中大半个身子都立了起来,那马夫只觉得手中缰绳重似千钧,吃力下连人带座翻下了马。
那马车急停之下,几欲翻倒,林清远早在箭出的瞬间就已清醒,护着顾琳琅倒向了车厢内部,车厢终于失去了平衡翻到在地,林清远以背为缓冲,护住怀中的妹妹,就势滚做一团。
终于,车厢在惯性作用下滑行数米才堪堪停住,两人从车厢钻出,毫发无损,除了略有些乱的头发和林清远几乎淤青一半的背。
林清远手持锋芒毕露的宝剑,看向城墙上的人,那人隐在楼门阴影处,看不真切。
顾林两人正欲一跃而上查看时,那人已率先扔了手中兵器,半跪在地,双手抱拳在头顶:“两位公子,情急之下,多有得罪。我家大人有请。”
说罢,抽出怀中之剑对着自己的胳膊一抹,一道足有二十公分的伤口乍现在,鲜血如注成股流下,那黑衣人仿佛没有知觉一样,任由血液滴落,好在夜黑月暗,那鲜红的液体落入土地上立刻与大地融为一体。右手做请状说道:“给两位公子赔罪了。”
那趴倒装死的车夫看这边这样的场景拖着酸痛的身体一瘸一拐的上前来,朝着那黑衣人索要赔偿:“你可知我这马车有多贵吗?还有我这马,这京都城都少见……”
那黑衣人懒得废话,手一扬,一个东西就飞了过去,那车夫狼狈接住,双手倒了好几下,还是没拿住,掉落在地。捡起东西,上面黏黏糊糊,拿袖子擦干净发现竟是一块沉甸甸的金元宝,晦暗的月光下金子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那车夫喜不自胜,拿起金元宝就往嘴里送,还没送到嘴边一股刺鼻的血腥味直冲鼻子,再一看,吓得车夫大惊失色,刚才金锭上黏黏糊糊粘着的哪里是泥土,而是黏稠的血液。吓得连滚带爬连那“名马”都顾不上,一溜烟的逃走了。
顾林二人相视一眼,再看看那人滴血的胳膊,再不好推脱,林清远看着不远处支离破碎的马车和摔倒的马故意为难道:“这,你毁了我们的马匹和马车,这夜路难行,我们……”
那人也不顾自己正血流如注的胳膊,牵了两匹高头大马来。寂静的道路上,三匹高头大马疾驰而过。不多时,赵府门口,灯火通明,那站在众人前面迎接两人的正是赵高山。
马匹的嘶鸣声瞬间引起了众人的注意,那赵高山看见顾林两人的马匹将近,立刻换了副带笑的嘴脸撩衣上前,顾林两人骑在马上,拽着缰绳绕着赵高山转了几圈,冷脸相对没有出声。
赵讨好的脸上出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和阴鸷,那黑衣人堪堪前来,看见这番场景立刻翻身下马跪在赵高山面前:“属下办事不利,伤了两位。请大人责罚。”赵高山眯起眼睛看了一眼笑着说:“惊到二位贵人,还不下去受罚。”那黑衣人的面罩早已不翼而飞,露出的脸上露出惊惧的表情。
赵高山也不恼,站在马下,介绍起自己:“鄙人赵高山,是这京都城的礼部郎中。这几日看二位在未名湖畔诊病施药,赵某生了敬仰之心,想请二位来府中一叙,交个朋友。好处,自然是少不了的。”
顾琳琅嗤气不屑道:“赵府的待客之道原是这般,我带徒弟云游多年,今天在这赵府开了眼。”
林清远赶忙打圆场:“大人莫怪,我这师傅长居山中,脾气难免有些不同。”
赵高山笑眯眯挥手道:“无妨无妨,早听闻盈虚仙人大名,今日一见,飘逸出尘、霞姿月韵、不食人间烟火,果然非同凡响。”说罢眉头一皱,露出一副担忧之色:“赵某有一事相求,半月前,赵某的亲弟弟突发疾病,我们遍寻名医,却无计可施。这几日盈虚仙人街头义诊,赵某看在心头,生了希望。还望仙人救治啊。不管治不治得好,这些,都是赵某的一番心意。”
说罢,一挥手,身后的两个家仆捧着两个箱子上前,走到顾林二人面前打开,满满两箱子黄澄之物,在灯火下,亮闪得晃人眼睛。
顾林两人相视一笑,进了赵府,赵高山看两人对视一眼,一丝不屑的笑不经意露出“什么仙人,还不是拜倒在这黄物之下。”
顾琳琅在前面走着,一句轻飘飘的话落在众人耳中:“这黄金甚得我意。只是有一事……”
赵高山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却还是上前笑嘻嘻的问道:“公子何事呀?”
顾琳琅也不回头看他:“无事。”
又想起什么似的开口:“承了赵大人这么大的情,请吧,带我看看病人。”
赵高山露出一副难为情的样子:“天色已晚,我那弟弟恐怕早已睡下了,二位想必早已乏累,不若早些休息,明日再瞧吧。”心里却想着:这金子果然好使,什么仙人,一沽名钓誉的殷勤之徒罢了。
顾琳琅微笑着带着不容置疑的语气:“无妨,劳烦赵大人带路。这病嘛,自然是越早救治越好。”
看事态发展至此,赵高山只得前方带路,顾林二人偷偷对视,想看这赵高山耍什么花样。
引路的侍从提着绢纱夜灯,昏黄的灯光在脚下来回浮动,一重重月洞门,一道道九转回廊,一块块青石板砖。湖边的太湖石嶙峋怪诞,堂风穿过,檐角铜铃叮咚作响。林清远没忍住:“那门口灯火通明,怎得此处如此怪异瘆人。
那侍从轻轻开口道:“到了。”
二人面前那雕梁画栋宅子上沉重的大门被缓缓推开,顾林好奇地向屏风里面望去,只见一人正缓缓起身,半披着衣服向众人走来。烛光昏暗,看不清那人的脸。
顾琳琅偷笑着,想看赵高山耍什么花样。
却不料那人现身,顾琳琅望着那人的脸竟失了神。林清远不解的顺着顾琳琅的目光看去,也愣在了原地。
因那人的脸与赵高山的脸一模一样,甚至眼角痣的位置也丝毫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