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错杀有时也会自己酿些酒,只是从来不拿给别人喝,野鹤每次去偷都要费九牛一毛之力,偷了后直接喝光以防被骂一顿后,酒还被他拿回去了。有次他直接醉倒在酒窖里,花错杀本来美滋滋地来看自己的藏酒,结果看到这小子喝光了自己小半个酒窖直接气得拔了剑,追着野鹤满暗阁跑,指着他道:“防火防盗家贼难防!”
然而野鹤死性不改,安分守已了一阵后又偷偷打起了酒窖的主意,偷了他一坛后直接脚底抹油离开暗阁,跑到不远处的城镇上。
那时正是秋夜里,烈酒入喉,那辛辣的滋味让他痛快地眯起了眼,凉风阵阵,夜里的街上只他一个人,他边走边仰头饮酒,最后随便找了个小巷,靠着墙,喝完了那坛酒,满意地咂咂嘴,心中盘算着什么时候再去偷几坛,随即就靠着墙睡了过去。
第二天野鹤一睁眼,发现不远处躺了个人,吓了一跳,大概是昨夜夜深而且他喝了酒双眼看得不清楚竟然没看见那人,直接坐在他旁边,才导致醒来被吓到。也不怪他,那人双眼紧闭,还流着血泪,脸色惨白,衣衫上还沾着血迹,又躺在这偏僻小巷中,像是被抛尸了般。
虽说野鹤一睁眼冷不丁看到这副情形吃了一惊,但他毕竟杀了那么多人了,稀奇了一阵后又走了几步过去打量着他,他一旁还放着架古琴,看衣着也像个伶人乐师之类的。
野鹤蹲下身,伸手捏住他的脸颊,把他的脸掰过来端详片刻,发现这人长得还挺好看的,正打算松开时这人却轻皱了下眉头,野鹤略有些惊奇道:“呦,活着的?”
那人没回应。
野鹤并不算是个多管闲事的人,杀手嘛,拿钱办事,多管闲事死得快。但那天他还是忍着宿醉的头痛把他背回暗阁。
回了暗阁,野鹤把人甩给华裳,就看见迎面而来的妄言剑,闪身躲过后便准备开始和以往一样和花错杀进行一场暗阁拉扯战,却发现花错杀停下动作,有些好奇地凑过来,一脸八卦地问道:“怎么回事啊你小子?怎么还带回个人?原来你好这口?”
野鹤嘴角抽了抽道:“师父,真只是看着顺眼就随手捡回来了,我没那方面爱好。”
花错杀笑着反问道:“看着顺眼?”他顿了顿,突然想起什么,“不过好像看着是有点眼熟,似乎是长青手底下的人,叫……闲云?”
暗阁中人不是独行就是两两成队,出任务的时间也不固定,总会错开时间,野鹤自然不会认识每个人,也就花错杀的人他会熟悉一点,在此之前,他都不知道暗阁有这么个人。
华裳处理了他的伤口,又昏睡了两天后,闲云才醒了过来,睁开眼睛却一片黑暗,还传来阵阵刺痛,他坐起身子,伸手摸向眼睛。
可手还没碰到眼睛就被另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拽住了,那人声音中带了些警告意味:“别乱动,刚敷过药。”
闲云握住他的手腕,摸索片刻道:“你是男人。”
“……”野鹤翻了他一眼,有些下流地道,“怎么,还要掏出来给您看……摸摸是不是真货?”
闲云耳尖染上些绯红,松开他的手,别过脸,恼道:“……有辱斯文。”
野鹤被他这副样子逗笑了,又听见闲云问道:“我瞎了吗?”
野鹤的笑声戛然而止,他挑起眉看向闲云,委婉地道:“嗯,但华裳前辈说休养得好的话,还是可能会复明的。”同为暗阁杀手,他当然知道眼瞎了是多要命的事,可能他从此就废了。
闲云垂下眼睫,抿紧了唇。
经过野鹤两天的精心照料,闲云身体已经好多了,他生得白白净净的,唇色淡淡的,如墨般的青丝披散在身后,纤长的眼睫垂下,半遮住那双黯淡的眼睛,漆黑的瞳孔已经因伤变成了灰色,浑浊,令野鹤不禁好奇起他以前的模样,也心生怜惜,拍了拍他的肩。
闲云抬起头看向他,小声地问:“我的琴呢?”
野鹤一愣,有些狐疑地问道:“琴?当时在你旁边的那把琴?”
闲云点点头。
野鹤心里一咯噔,当时光顾着人了没顾上琴。
闲云见他不回答,便又道:“没事的,也不是什么很要紧的东西。”
“……”
一副小心翼翼不忍心麻烦别人的样子,野鹤顿时感到一阵愧疚,下午就返回小巷,看到琴还放在原地,松了口气,拿起就走。
闲云摸了摸琴,嘴角带上点笑意,配上那双灰色无神的眼睛,更显得温顺无害,道:“多谢。”
野鹤虽知道他断然不如他表现出那般纯良,但还是没由来地心下一软,笑道:“举手之劳而己。”他看向坐在榻上的人,又道,“我扶着你下来吧。”
闲云点点头,温声道:“麻烦了。”野鹤走上前去扶起他,闲云看着清瘦,其实身形跟他差不多,甚至还要稍高一些。
闲云下了床,野鹤帮他穿好衣衫,幸好是初秋,衣衫不算繁锁,理好衣领后,野鹤又牵起他,让他坐在椅上,拿起木梳为他梳起长发。
如墨青丝被他握在掌中,让他连动作都忍不住放得轻柔了,他轻声道:“你的头发,很漂亮。”
闲云垂着眸,笑道:“多谢。”
可惜野鹤是个粗人,这双手除了提剑杀人也没做过什么精细的活,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怎么弄,又觉得自己这种高马尾不适合他,只能拿了条发带在他发尾简单拉了起来。
“多谢。”闲云又微微仰头道,“能为我的眼睛上蒙一条白绫吗?
野鹤点点头,轻柔地为他蒙上。华裳本就给了他条遮光的白绫,只是他一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不过他也没想到闲云会自己开口,适应能力还挺强的,就这么接受了自己瞎了的事实。
闲云站起身,转头朝他的方向道:“多谢。”
野鹤有些无奈:“你已经道过很多次谢了。”
闲云微微一笑:“救命之恩,道多少次谢都不为过的。”
“救命之恩啊,”野鹤也笑了一声,“你想怎么还?”
闲云嘴角上扬,道:“你想我怎么还啊,恩公?”
“……”野鹤思索片刻,“还是先欠着吧。”
闲云轻轻笑了一声,又听见野鹤问道:“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闲云有些意外他会问这个,斟酌着开口道:“先回暗阁吧。”虽然眼瞎了,但习武之人又不只有这双眼睛,其他感官甚至因为目盲而变得更加敏锐了,而且他也不是以刀剑杀人,影响其实并不大。
野鹤“哦”了一声。
良久后,闲云又听见野鹤轻声道:“如果没地方去的话,就来我这吧。”他看不见野鹤脸上的神情,但他知道,这个脸皮薄的人说出这种话,耳朵应该全红了。
野鹤是后来才知道他是以琴音杀人,看不看得见并不重要,青鸟还提议过让他俩搭伙过日子得了,野鹤笑了几声,却从未提过这事,出任务依然是独来独往。而闲云以瞎子一个人不能照顾好自己为由想借住在野鹤的府宅中,正好野鹤已经吃腻了暗阁中的饭菜,在见识过他的手艺后也欣然应允。
说起这个野鹤也挺佩服他的,一个目不能视的人,却能把油盐酱料和火候把握地如此到位,比他自己好上太多了。
虽说目盲并不影响闲云做任务的效率,但长青依然为他减了些工作量,让他静养,他空闲时就爱坐在院中槐树下抚琴,琴音悠扬婉转,任谁也想不到这辈声还能杀人。
野鹤第一次听见时觉得稀奇极了,就坐在他身旁,靠着槐树,闭目聆听,闲云一曲作罢,他便轻声笑道:“你这琴音,真有意思。”
闲云一愣,偏头问道:“你能听的出来?”
野鹤也是一愣:“怎么了?”
闲云压住心中窃喜,没有回答,而是又抬手抚了一曲。
野鹤靠着树,听他弹奏完后,睁开一只眼,带着笑意看向他,道:“葡萄美酒夜光杯。”他少时是京中纨绔,最爱的就是去秋月阁听曲,对这些乐曲也有自己的感悟。
闲云又奏一曲,一股肃杀之气,又带了些不真切的感觉,野鹤闭上眼,低声道:“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
闲云每奏完一曲,野鹤便文谄谄地报出一句诗。
“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深院闲,小庭空,落花香露红”
……
就这么过了一个时辰,闲云长舒出口气,轻声笑道:“原是知音啊。”
他以琴音杀人,以前在暗阁,他闲暇时想奏一曲,旁人都不敢听,好不容易拽了个人,听一半还听睡着了。他有时去京中,也会去高台上弹奏,可那些王公贵族只当他是艳舞的陪衬。
他们都将他的琴当作杀人的利器,可他当初学琴,明明是想修身养性,陶冶情操。
如今,终于有人愿意听他的琴,听得懂他的琴。
高山流水,知音难觅,心中的欣喜怎么也压不住。
“你的琴声,很特别。”野鹤微哑的嗓音带上些漫不经心的笑意,凑近了些。
闲云笑了一声,道:“初见时你也是这么说的。”
野鹤怔了怔:“初见?”他们初见不是前两日小巷那次吗?
“也是,当时你醉醺醺的,恐怕做了什么也是不记得的。”闲云叹了口气。
野鹤有些迟疑地问:“我,做了什么?”
闲云嘴角向上勾了勾,低声道:“你那时,也是救了我一命。
大概就是忘发了吧嗯对[可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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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知音啊(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