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不能治太子死罪,那么总有人要被问罪的,宰相大人闻无砚手中拿着百官弹劾的折子,进言请求皇上惩治史大人。这不是宰相大人一人之决断,而是众人都认为,证据确凿,史官书笔,修了许多的史书,自然也是想要青史留名,受了太子拉拢,来日大笔一挥,将太子写成遗憾满筐的天子,要被人惦念。
听了这话,那些已经成为新皇拥趸的大臣更是要了命地弹劾,恨不得让史大人立刻就去死,仿佛史大人已经做了十恶不赦的大事情,已经将那些文章写成。
宰相大人也主张治了史大人的罪,可是宰相想的却是前朝大臣不可勾结后宫,开了这样的先河,自此更要混乱一片。
各人都有各人的理,朝堂之上吵得不可开交。
而同在朝堂中的江行止,只是悄悄看着史大人。此时的史大人已经是浑身打着颤抖,什么话也说不出口了。还能如何开口呢,他人字字句句已经为他盖棺定论了,饶是史大人身上长着十张嘴都不够说清楚的了。
如此经历了三代朝堂的人,竟然被人这样议论,落得个牢狱之灾,怎么不叫人心寒。江行止和旁人的那些高声言语不同,他低着头,叹了一口别人并不能听见的气。
“江爱卿,依你之见,该如何呢?”凌屹川从那些争吵的人群之中,定睛看向了江行止,他要将江行止拉出来,让他也参与这一场纷乱。
众人寂静,都纷纷看向江行止。
江行止的回答很是重要,江行止的身后有长公主,也有皇上的期待,江行止的一言一行都会被放大,被人辗转于脑海之中被赋予新的意思。
如坐针毡,应该就是江行止此刻了。江行止规规矩矩上前,行了礼,在众人的注目中仰起头看着凌屹川:“回禀皇上,臣以为史大人跟随着先皇便是前朝中很得重用的人,即使经历了太子登基,此刻也站在朝堂之上,这么多年的功劳都应该是被看得见的。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臣不知道皇上该如何抉择,但是臣想要提醒皇上不要忘了史大人往日的功劳。”
此话一出,群臣哗然,他们都觉得江行止疯了。
皇上如此愤怒,不能处置太子,那么史大人无论如何都要受罚了,可是江行止却说要让皇上体恤史大人。
这是跟着长公主飘了,连皇上都不放在眼里了?
坏了,长公主的面首已经来到了前朝了。
这江行止是不是一心求死啊?
这是不是长公主的意思啊?
可不随波逐流,坚持己见,这明明就是江行止本来的样子,不曾更改。能说出这样的话来的人,也只有江行止一人了。
江行止还是江行止,并没有被谁左右。
凌屹川阴沉着脸,坐在龙椅之上,江行止话音刚落,他就冷笑着将手中的折子甩了下去:“好一个体恤从前,朕竟然不知,只要人做错了事情,靠着从前的情分倚老卖老,便能够一笔勾销,那么这天下岂不是乱套了?”
“江爱卿此番话,可不就是想要助长这些老臣的气焰了?”
博然众怒,意料之中。江行止弯腰伏首,并不置一词,低头,但不认为自己是错的,这是江行止自己的想法,或有不当之处,但是江行止不想要让史大人心寒。
“爱卿此番举动,是下定了决心要袒护史大人了?”
“证据确凿,臣只是顾念史大人年纪大了。”江行止说道。
“好啊,那既然如此,你便替他受罚,”凌屹川道,“史大人勾结太子,祸乱朝纲,本应该革职挨板子,但是史大人,有人愿意体恤你,板子也替你挨,你便只在牢狱中等候发落吧。”
“江行止,一百大板,希望你的背脊可以受得住。”
“臣领旨谢恩。”
一百板子,江行止那样的文臣该如何受得了呢?史大人刚想要说什么话,可是他刚一开口,便被人拖走,他摇着头,想要再看一眼江行止,可是江行止只是笑着看向史大人,并没有后悔的神情。
江行止不后悔。
消息很快传到了凌若徽处,人人都说这皇上疯了,为了面子为了和长公主作对,竟然要杖责江行止。打了江行止便是打了长公主的面子,皇上恨不得让朝中上下所有的人都知道,他和长公主势如水火,也更是让人知道了,谁要再联合太子,那便如今日的下场一样,不能善终,即使是老臣,也照样动得。
看来皇上被长公主压得的确有些不悦了。
这也是江行止自己找的,应允了长公主坐后宫上首,得了皇上的赐婚,便真的以为自己是驸马了,能与皇上沾了亲缘了。原来这些都是皇上的捧杀,赐婚、重用,到如今人们才看出点名头来,这皇上不简单。
琴心一听这话,便是着急了,这简直就是给长公主难看,她跺着脚恨恨道:“皇上怎么忽然如此起来,先前不是还说要和咱们是一路的吗,如今是要说话不算话?”
“皇上此举,是要了结此案,此案不能不罚一个人,罚了谁都不好说,他江行止跳出来了,不打他打谁。若是真的打了史大人,那才是让其他的老臣寒心,皇上都知道,留有余地,看似责罚了史大人,其实是将史大人摘了出去,静观其变。”
“可是皇上既然要保史大人,为何不直接将史大人收了牢狱,他日悄悄放了,还要再这样兴师动众?”
“演戏嘛,自然越热闹越有人看的,”凌若徽了然于心,“他不这样做,震一震他的威风,以后谁都可以造反了,再者,朝中本来就传我和皇上不合,若是皇上不责罚,那才是枉费从前我和他演的那番戏了。”
“那咱们反倒要感谢他?”琴心更听不明白了。
“不,皇上这是疑心了咱们,这一次闹得这样大,除却这些虚浮的借口,他最想要做的,不过就是给我警告,他疑心我。”
“疑心您?”琴心缓缓愣住了。
“凌屹川这个人什么都好,可以成为同盟,可以为了实现自己的雄心壮志做出牺牲,可是一旦他最在意的受到了威胁,那么他定然也不会留情面地铲除。”
凌屹川最在意的,就是那皇位那龙椅。
凌阙之有一句话说得对,只要凌若徽在后宫一天,只要凌阙之还没死,只要凌阙之再搞出些动静来,那么凌屹川总会怀疑她的。
“那怎么办?”琴心可不想让长公主再受到这样的威胁了。
“既然是这样,我不痛快,那么就吩咐人去东宫,每日都要责罚太子,书抄不完要打,抄得完字难看的,也打,再将从前给太子教书的太傅拨过去问太子功课,若是答不上来,更要打。”
这一打是打给凌屹川看,也是让凌若徽自己泄愤,两全其美。
“至于现在,”凌若徽的目光里,终于有了一丝温情,“去把江大人请来,受了一百大板,可不能走出宫去了。”
江行止是凌若徽的人,自然是要回到主子身边的。
江行止再睁开眼的时候,脑子还是晕乎乎的,他早就忘却了疼痛,他还以为自己已经到了阎罗殿中,可是他恍惚却看见了凌若徽的那一张脸。
凌若徽怎么会在鬼门关呢,他还没死吗?
“长公主......”江行止轻轻唤了一声。
“驸马,你可算是醒来了,”凌若徽换了称呼,她眼中还含有泪水,手中捧着汤药坐在床缘,手也轻轻抚摸上江行止的背脊,“你流了好多的血,快将这汤药喝了,养养身子。”
喝下汤药,江行止这才缓缓回了神智,这里的一切都慢慢清明起来,江行止看清楚了,这里是宫内,这里是长公主的住处。他要起身,可是剧烈的疼痛让他跌落下去,他看到自己上半身**着,根本不能自由行动。
“你挨了板子,为你上药只能除去你的衣裳,驸马莫要见怪,这不是讲礼数的时候。”凌若徽按住了江行止的肩膀,琴心这时候递过来了药膏。
“这药膏里头,混合了去疤的药,驸马在我这里安心住着就好。”
凌若徽抹了点药膏,往江行止的伤口上去,药膏冰凉,渗透进去江行止的肌肤,惹得江行止浑身颤抖,又不敢吭声,只能憋闷着把所有的苦都自己咽下去。
观察入微的凌若徽发觉了这一点,她故意下了重手,要听得江行止的一句闷哼,她才会稍微收手,才会轻些。她要让江行止疼痛,她要让江行止明白,凌屹川会给他教训,而她给的教训里头还带着爱。
她说:“这下你看到了,我从前只是罚你跪半个时辰,都没舍得动你的身子,到底还是我心疼你。此时给你上药,让你知道疼痛,也只是希望你记着这份疼痛。”
“江行止,你可有什么话要说?”
凌若徽轻轻点了点江行止的后背。
“长公主,”江行止的额头已经沁出汗来了,可他却只是说,“臣与长公主并未完婚,臣还不是驸马。”
就说了这一句,就只有这一句。
凌若徽气得用力更按住了那伤口,这一回她听到了江行止的闷哼,长久且颤抖。不过是想要听到一句夸赞,怎么就这样难呢?
这江行止,疼死他算了。
“江行止,”凌若徽决定再给江行止一次机会,“我知道你心疼史大人,我能帮你,也能帮史大人脱困,你愿不愿意听?”
江行止侧过了脑袋,仔细看向凌若徽。
是很在意,是想要听的,是想要帮史大人的,那便是能拿捏住的。凌若徽不急不缓地笑着:“但我有条件。”
“什么条件?”
“夸我一句,你说长公主英明,长公主威武。”
凌若徽不过就是要听到一句夸赞。
滴漏声不断,夜色渐浓,有些不好开口的话,正适合淹入黑夜。
江行止唇瓣开合,终究还是为了史大人,说出了那几个字。
难驯的狗终究还是会听话的,要看怎么调了。
凌若徽说过,她有的是法子。
凌若徽:很好,小狗听话就有奖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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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有的是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