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珩从未觉得电梯上升的速度如此缓慢,每一秒都像是在油锅中煎熬。他死死盯着那跳动的红色数字,拳头紧握,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终于,“叮”的一声脆响,顶层到了。
电梯门才刚打开一条缝隙,沈珩就如同一头失控的猛兽般挤了出去,不顾一切地冲向通往天台的那扇厚重的防火门。
“闻讯!”
沈珩猛地撞开虚掩的铁门,午后略显刺眼的阳光和呼啸的风瞬间将他包裹。他踉跄着冲上天台,目光急切地扫过空旷的平台——
下一刻,他的呼吸和心跳,仿佛在瞬间停止了。
在天台的最边缘,那道低矮的防护墙之外,闻讯清瘦的身影背对着他,站在那片令人眩晕的虚空之中。风吹鼓了他单薄的衣衫,让他看起来像一只随时会被折断翅膀、坠落悬崖的鸟。
“闻讯!”沈珩的声音因极致的恐惧而变调,他小心翼翼地、一步步向前靠近,生怕任何一点动静都会惊扰到那个站在悬崖边上的人,“回来!快回来!你听我说!”
似乎是听到了他的声音,闻讯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然后,他极其缓慢地……回过头来。
风吹乱了他额前的碎发,露出了他完整而平静的脸。没有恐惧,没有悲伤,甚至没有任何一丝对世界的留恋,只有一片虚无的、彻底的死寂。那双无法视物的眼睛,空洞地“望”向沈珩声音传来的方向,却又仿佛穿透了他的身体,望向了某个遥远而永恒的安宁。
他们的视线,在燥热的空气与呼啸的风中,仿佛短暂地、绝望地交汇了一瞬。
沈珩看到了他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像是想说什么,又像是一个无声的叹息。
然后,在沈珩撕心裂肺的呼喊再次冲出口之前,在他能扑过去抓住他之前——
闻讯的身体,向后一仰,带着一种解脱般的、轻飘飘的决绝,直直地坠了下去。那道身影在沈珩骤然收缩的瞳孔中,划出一道短暂而残酷的弧线,瞬间消失在天台的边缘。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冻结、拉长、然后轰然碎裂。
“不要——!!!”
沈珩发出的那声嘶吼,破碎、凄厉,不似人声,瞬间被狂风撕扯、吞没。
他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踉跄着扑到天台边缘。
世界,在沈珩的眼前,彻底失去了所有的声音和色彩。
他僵在原地,一动不动,仿佛也化作了一尊没有生命的石像。只有那枚被他紧紧攥在口袋里的、尚未送出的戒指,冰凉的棱角,深深地硌进了他的皮肉里。
他来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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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讯的盲杖还孤零零地躺在天台边缘,冰冷的金属反射着惨淡的天光。不知过了多久,沈珩如同一个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缓缓地、几乎是机械地弯下腰,拾起了那根盲杖。
冰凉的触感从掌心一路蔓延至心脏,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楼下,警车和救护车刺耳的鸣笛声由远及近,交织成一张喧嚣而绝望的网,宣告着一个生命的终结,也预示着后续无穷无尽的琐碎与折磨。沈珩最后望了一眼那片吞噬了闻讯的虚空,然后握着那根盲杖,踉跄着,沉默地离开了天台,将所有的嘈杂与追问隔绝在身后。
闻讯在这个世界上,一直如同无根的浮萍,孤身一人,来去无牵无挂。因此,沈珩没有,也无法为他举办一场正式的葬礼。没有悼词,没有花圈,没有熙熙攘攘的吊唁人群,只有沈珩一个人,安静地办完了所有必要的手续,最终,将一个沉甸甸的、盛放着闻讯骨灰的盒子,带回了他们曾经短暂共同栖居的公寓。
屋子里还残留着闻讯生活过的气息,那瓶他常用的沐浴露的味道,似乎还隐约可闻。沈珩将骨灰盒轻轻放在客厅的茶几上,正对着沙发——那是闻讯最后坐着录下遗言的位置。他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汲取某种勇气,然后拿起了那部被刻意留下的手机。
屏幕亮起,他点开了那个名为【给沈医生】的录音文件。
闻讯沙哑、疲惫,却又带着一种奇异平静的声音在空荡的房间里响起。他条理清晰地交代了所有身后事,语气冷静得像是在处理一桩与己无关的法律案件。他名下所有的存款、之前购买的各类保险理赔金,以及他出事前刚刚处理完的律所股份折现,他毫无保留地,全部赠予沈珩。他说,这是他唯一能做的,微不足道的感谢,感谢沈珩在他生命最后这段黑暗崎岖的路上,曾给予他的所有光亮与温暖。
冗长的、关乎财产的安排终于说完了,录音里陷入了一段长久的沉默,只剩下细微的电流声和压抑的呼吸。沈珩屏住呼吸,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然后,他听到了。
闻讯的声音再次响起,比之前更加轻微,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终于卸下所有伪装的颤抖,清晰地,一字一顿地:
“沈医生……我爱你。”
短暂的停顿,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对不起。”
录音到此,戛然而止。
“嘀”的一声后,房间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沈珩维持着倾听的姿势,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许久,许久。窗外的天光渐渐黯淡下去,暮色透过玻璃,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投在冰冷的地板上。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俯下身,将额头抵在那个冰冷的骨灰盒上,肩膀难以自抑地开始颤抖。
无声的泪水,终于汹涌而出,浸湿了木质盒盖上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