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像离弦的箭,撕裂沉闷的空气,将那个充斥着铁锈、暴力和绝望的废弃仓库远远甩在身后。我一手死死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在确保安全的情况下,飞快地拨通了报警电话,语速极快且尽可能清晰地报出了仓库位置、涉及人员以及闻讯被非法拘禁和殴打的情况。
挂断电话,我才有空隙看向副驾驶座。
闻讯瘫在座椅里,头无力地歪向车窗一侧,整个人像被抽走了所有骨头。之前强撑着的冷静、硬气,在脱离险境的瞬间土崩瓦解,那紧绷的弦终于断裂。他双眼紧闭,脸色是一种骇人的灰白,冷汗浸湿了额前的黑发,黏在皮肤上。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即使是在昏迷中,那细微的颤抖也未曾停歇,像一只受尽惊吓后终于力竭的小兽。
“闻讯?闻讯!”我连喊了两声,毫无回应。
一股冰冷的恐惧攫住我,比面对马老板那群人时更甚。我强迫自己冷静,我是医生。迅速将车停在相对安全的应急车道,打开双闪。
我探过身,手指有些发颤,却极力平稳地触上他的颈动脉。搏动存在,但快而弱。呼吸浅促。我小心地解开他凌乱衬衫的纽扣。
眼前的景象让我的呼吸一滞。
他的整张脸都有些浮肿,右侧颧骨处一片明显的青紫,嘴角破裂,残留着干涸的血迹。但这只是开始。衬衫下的身体更是触目惊心——胸口、腹部、手臂,遍布大片大片的青紫色瘀斑,尤其是在左侧胸肋区,那一片深色的淤血肿胀尤为刺眼。我小心翼翼地用指尖轻轻触诊,手下能感觉到明显的骨摩擦感和局部异常隆起。
肋骨骨折,不止一根。很可能伴有血气胸。不知道有没有其他内脏损伤或者四肢的骨折……
那群畜生!
怒火混合着心疼,几乎要冲破我的胸腔。我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所有情绪,现在不是愤怒的时候。我迅速帮他系好安全带,确保不会压迫到胸部的伤处,重新发动车子。
不能停留,必须立刻返回上海,回到我的医院,那里有完善的设备和可靠的同事。
接下来的路程,是我人生中最漫长、最难熬的驾驶。我几乎是凭借着本能和意志力在操控车辆。眼睛死死盯着前方的路,耳朵却时刻竖起着,捕捉着身边人哪怕最细微的呼吸变化。每隔几分钟,我就要伸手探一下他的颈动脉,确认那微弱的搏动依然存在。
夜色褪去,黎明到来。我不敢合眼,咖啡像水一样灌下去,太阳穴突突地跳着,疲劳像潮水般一阵阵冲击着我的意识。但我不能停。
闻讯一直昏迷着,偶尔会因为车子的颠簸而发出无意识的、痛苦的呻吟,每一次都让我的心揪紧。我不断地跟他说话,尽管知道他可能听不见:
“坚持住,闻讯,就快到了。”
“我们安全了,没人能再伤害你。”
“回到医院就好了,一切都会好的……”
“醒一醒,闻讯,你不是还想看看这个世界吗?撑下去……”
这些话,不知道是在安慰他,还是在支撑我自己。
从离开医院那刻起,我已经整整一天两夜,不眠不休。当我终于看到熟悉的高速出口指示牌,模糊的轮廓在晨曦中逐渐清晰,看到远处医院那栋白色大楼的轮廓时,几乎要虚脱。眼眶又热又涩,是疲劳,也是如释重负。
我没有开去急诊,而是直接绕到了住院部楼下,同时拨通了骨科和胸外科相熟同事的电话,言简意赅地说明了情况。
车子停稳的瞬间,早已收到消息的护士和护工推着平床冲了过来。我的手指因为长时间握方向盘而僵硬,几乎抓不住平床边缘,踉跄着下车,和同事们一起,极其小心地将昏迷不醒的闻讯转移到平床上。
“左侧多处肋骨骨折,疑似血气胸,全身多处软组织挫伤,昏迷超过四小时……”我哑着嗓子,快速交代着病情,视线却一秒也无法从闻讯那张苍白浮肿的脸上移开。
护工推着平床快速冲向电梯,轮子摩擦地面发出急促的声音。我下意识地想跟上去,脚步却是一软,差点栽倒,幸好被旁边的护士扶住。
“沈医生!你还好吧?”护士担忧地看着我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和憔悴不堪的脸色。
我摆了摆手,挣脱她的搀扶,撑着疲惫不堪的身体,跌跌撞撞地跟进了电梯,目光始终锁定在那个失去意识的人身上。
闻讯,我们到了。你安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