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讯离开的这些天,我们的生活被一种新的模式维系着——微信上每日必要的寒暄和问候。
通常是我先发过去,内容千篇一律,带着医生特有的刻板:「到了吗?」「一切顺利?」「眼睛有没有不适?」
他的回复往往滞后,言简意赅,却总能让我悬着的心稍稍放下:「已到。」「顺利。」「无不适,放心。」
有时,他会多回几个字,告诉我房子退租进度,或是律所手续的办理情况。字里行间能感觉到他的忙碌和疲惫,但那份试图掌控局面的努力也清晰可见。我会对着屏幕多看几眼,确认他语气如常,然后才继续手头的工作。
这种隔着屏幕的、小心翼翼的联络,成了我忙碌间隙里一份隐秘的牵挂。直到那天晚上。
他发来消息:「买好票了,明天回来,不用接我。」
我按照惯例回复了他,消息却如同石沉大海,久久没有回音。
起初我没太在意,或许他正在忙,或许手机没电。但直到我睡前再次查看,聊天框依旧停留在我孤零零的那条消息上时,一丝不安开始悄然滋生。
第二天清晨,我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抓过手机——没有回复。打电话过去,响了很久,最终转入冰冷的语音提示:“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
一种莫名的焦躁感攫住了我。一整个上午的门诊,我都有些心神不宁,看裂隙灯时,眼前偶尔会闪过他覆盖着白翳的右眼和那枚光洁的临时义眼片。中午休息时,我又尝试拨了几次电话,结果依旧。
各种糟糕的猜测不受控制地涌入脑海:他一个人,眼睛又看不见,会不会在路上出了意外?车祸?摔伤?还是……遇到了其他不测?他那个倔强的性子,就算真遇到麻烦,恐怕也不会轻易向人求助。
下午,我强行集中精神完成了一台手术,但缝合时,指尖竟有些微不可察的颤抖。脱下手术衣,我立刻又拨通了他的电话,听着那端持续的忙音,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了上来。
他失联了。
彻底地,毫无征兆地。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一圈圈缠绕住我的心脏,越收越紧。我坐在办公室裡,一遍遍刷新着微信,期待着那个熟悉的头像上能冒出红色的提示点,哪怕只是一个“。”也好。
没有。什么都没有。
我发现自己对他此行的了解是如此匮乏。除了知道他回去处理租房和律所的事,对他具体见了哪些人,去了哪些地方,可能遇到什么困难,几乎一无所知。我甚至不知道他家具体住在哪个小区,只有他之前提过的一个模糊区域。
我像个没头苍蝇一样,只能徒劳地重复着拨号的动作。听着话筒里传来的、千篇一律的无法接通的提示音,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几乎将我淹没。我习惯了在手术台上与疾病和创伤搏斗,习惯了用精确的操作去应对各种突发状况,可此刻,面对这片无声的、遥远的沉寂,我所有的知识和技能都显得如此苍白。
我担心他遭遇了普通的意外,车祸,跌倒,突发疾病……这些已经足够让我心惊胆战。
可我忽略了,或者说,我潜意识里不愿去深想一个可能性——
他回去处理的,是与他过去职业紧密相关的一切。而我,一个终日与眼睛和显微器械打交道的医生,并不真正了解律师这个行业,更不清楚,在法律这没有硝烟的战场上,利益的博弈背后,有时也会结下难以化解的仇怨。
那些他曾经在法庭上击败的对手,那些因他的辩护而利益受损的一方,那些隐藏在卷宗之后的阴影……它们是否会因为他的失明,而认为这是一个绝佳的、报复的机会?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像毒蛇一样盘踞在心头,带来比担心普通意外更深重、更冰冷的恐惧。
闻讯,你究竟在哪里?到底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