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I咯噔文预警,小众xp,涉及现代医学)
作为眼科医生,我最不愿面对的,就是眼外伤。
这种感受从实习时就深植于心——现代医学发展至今,在眼睛这方寸之地前,却显得如此无力。眼科的发展似乎陷入了瓶颈,尤其是神经再生领域,仿佛触到了一道无法逾越的壁垒。
比如视网膜脱落,我们所能做的,往往还是沿用几十年前的手术方式,勉强将其复位,视力能恢复多少,谁也不敢保证。至于更严重的眼球破裂伤,结果往往更为残酷,能保住眼球外形已属不易,想要留住有用的视力更是难上加难。
所幸,平日里门诊接诊的多是患白内障的老人、需要验光配镜的小孩儿,或是糖尿病视网膜病变、视网膜脱落等眼底病患者。真正的眼外伤并不多见——这反而让我每次遇到时,心里都格外沉重。
结果,怕什么来什么。
那一次门诊,护士搀着一位左眼蒙着纱布的年轻男子走进诊室。我看了一眼患者信息,他叫闻讯,二十八岁。他低着头,沉默不语,双手紧紧攥在一起,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护士会意地请走了其他候诊的病人,诊室里只剩下我和他。
我一边调整裂隙灯的焦距,一边用惯常的语气问道:“眼睛怎么不舒服?”
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抬起头:“左眼……被猫抓了。”
“眼外伤!”我的心猛地一紧。然而,当目光落在他脸上时,另一种复杂的惋惜之情涌上心头。他面部轮廓分明,皮肤白皙,本该是一张清俊的脸庞。然而上半张脸,尤其是那双眼睛的状况,却让人不忍细看。
他受伤的左眼被纱布遮盖,情况不明。而本该健康的右眼,却被一片青白色的厚翳所覆盖,眼球略显萎缩,在眼眶中不受控制地向上翻动、震颤。
我压下心头的叹息,取出手电筒,轻轻扒开他右眼的上眼睑:“这只眼睛是怎么受伤的?”
暴露在光线下的青灰色眼球剧烈地震颤起来,他皱了皱眉,似乎感到了明显的不适:“小时候贪玩,弄破了除湿袋,里面的石灰溅进了眼睛。”
我用手电光在他眼前晃了晃:“能看到光吗?”
他没有立刻回答,浑浊的眼珠因努力尝试聚焦而颤抖得更加厉害。片刻后,他摇了摇头:“不太行……只有猛地睁眼时,才能感觉到一点光亮。”
“还有光感。”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我稍松了口气,转身开始小心地解开他左眼上的纱布,“嗯,只要还有光感,将来有机会做角膜移植,右眼就还有希望……嗯?”
当我撑开他的左眼时,发现伤口已经做过初步处理。然而,角膜上那几道歪歪扭扭的缝线,却显得格外刺眼。更糟糕的是,他的角膜已经凹陷,显然眼内容物流失严重,甚至出现了溶解的迹象。眼白一片赤红,角膜周围附着粘稠的黄色脓液,与眼睑黏连不清。
毫无疑问,这只眼睛已经发展成严重的眼内炎。他正强忍着剧烈的疼痛,紧握的双拳已经失去了血色。
“这伤口是谁缝合的?”
“受伤后,我马上去了市里的医院。但那里的医生说他处理不了,简单缝合后让我立刻转院到这里。”
我心里暗叹一声。又是一个怀着最后希望,辗转而来的病人。我们这里,往往是他们旅程的最后一站。
我托住他的头,帮他稳稳地靠上裂隙灯的下颌托。他十分顺从地配合着我的动作。尽管知道检查结果可能不容乐观,但作为例行程序,我还是用裂隙灯仔细检查了他的双眼。
“这只刚受伤的眼睛,现在有光感吗?”
他忍着剧痛,努力睁大眼睛,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我心情沉重地完成了检查。“情况比较严重,需要立刻住院。我先给你开住院单,办完手续后,护士会带你去做详细的检查。之后我们会组织会诊,确定最终的治疗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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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讯的检查报告很快出来了。
右眼B超显示玻璃体有些混浊,眼压倒还在正常范围,但由于那层厚厚的白翳遮挡,更详细的眼底检查根本无法进行。
而受伤的左眼,情况正如我所预料的那样不容乐观。用手指轻轻触碰,眼球软得像一块内酯豆腐,眼压几乎为零;眼内炎指标很高,已经抽了房水送去化验;无光感,低眼压已经导致了视网膜和脉络膜的脱离,后续不可避免地会走向眼球萎缩。
科室内部讨论时,气氛有些沉重。尽管希望渺茫,我们最终还是决定尽力一试,为他保住这个眼球。毕竟,在失去右眼的功能后,他这些年完全依赖的就是这只左眼。哪怕只是为了外观,或者那微乎其微的结构保留意义,也值得搏一下。
最终确定的手术方案很明确:首先通过全身和局部用药强力控制感染,然后尽快进行玻璃体切除手术,植入人工玻璃体球囊,试图维持眼球的形态与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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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闻讯的眼内炎终于得到控制,我们安排了他等待已久的手术。
手术那天,无影灯把手术室照得透亮。我不是主刀,但作为主管医生,我站在主刀医生身旁,紧紧盯着术野。当主刀医生小心翼翼地打开眼球时,我们都倒吸一口凉气——里面的情况比预想的还要糟。
这只眼睛已经不像眼睛了,更像一个瘪掉的烂葡萄。玻璃体完全浑浊得像一锅脓汤,视网膜皱巴巴地贴在眼球壁上,像泡烂的纸片,脉络膜也脱落了。最关键的结构全都毁了,整个眼球软塌塌的,没有一点生机。
主刀医生沉默了几秒,低声说:“试试球囊吧。”
我们知道希望渺茫,但还是想尽力一搏。护士递来人工玻璃体球囊,那个透明的、精致的小装置价格不菲,现在成了唯一的希望。
主刀的手法极其轻柔,试图将这个最后的希望植入眼内。可是眼球太软了,软得连最基本的支撑都做不到。球囊刚放进去,就发现根本展不开——里面连个成形的腔隙都没有了。尝试了几次,球囊徒劳地在浑浊的液体内漂浮着,始终无法撑起应有的形态。
“不行。”主刀终于放弃,声音里满是疲惫,“取出来吧。”
那个昂贵的球囊被取了出来,上面沾满了血和脓性分泌物,已经不能再用了。手术室里一片寂静,只剩下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
我们最后做了眼内容物剜除。当缝合结束,看着那个只剩下一个空壳的眼睛,我心里堵得难受。不仅是为了这个年轻人,也是为了我们这些医生的无能为力——明明知道该怎么做,明明有先进的技术和材料,可当组织毁坏到一定程度,一切都无济于事。
走出手术室,我在更衣室里坐了很长时间。闻讯还不知道,他不仅失去了这只眼睛,我们还浪费了他一笔不小的费用。那个没能派上用场的球囊,就像我们破碎的希望,昂贵却无用。
后来我去病房看他,他麻药刚醒,虚弱地问我:“医生,手术成功吗?”
我张了张嘴,那句“很成功”怎么也说不出口。最后只能说:“我们尽力了。你好好休息。”
他好像明白了什么,轻轻“嗯”了一声,就把头转向了另一边。
我一天能做二十多台白内障手术,但这一台我最希望能够成功的手术,我却无能为力。
最让我痛心的是,就算手术成功,我们也无法挽回他的视力。那一刻,我特别希望医学能再进步得快一点,快到来得及救下更多像闻讯这样的眼睛。可现实是,我们还在门槛边徘徊,而有些人,已经永远失去了等待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