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音棠迟疑,他挑了挑眉:“不用害羞,我是怕你一只手包扎不利索。”
音棠连忙反驳:“不,我是在想,你的手干不干净啊?别没止血,倒给我整感染了。”
盛言的脸沉了下来,像罩上了一层寒霜。他扭头瞥见药店门口的免洗消毒液,走过去在掌心挤了一大坨用力揉搓,然后摊开双手伸到音棠面前:“行了?”
音棠被他这较真的架势弄得有些讪讪,不好再拒绝,只得把刚买的止血药和纱布递过去。
盛言接过,动作利落地将药膏均匀地抹在创面上,再用干净的新纱布绕着她的手掌缠绕起厚厚几层。
药店的光线落在他低垂的眼睫上,投下一小片阴影。音棠看着他专注的侧脸,心口像揣了只兔子,怦怦乱跳。
“昨天你给盛阿姨打电话了吗?”为了打破这尴尬的沉默,她开始没话找话,“她不反对你从家里搬出来住吗?”
盛言动作一顿,抬起眼,目光沉沉地锁住她:“反对又如何?”
音棠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移开了视线:“你妈现在还反对你搞音乐吗?我爸也不支持。不过我猜,他们的想法未必一样。”
“当时志愿交上去后,我其实根本不想去报到。”盛言沉默了很久,才缓缓开口,“但我妈说傅叔叔养了我这么多年,她都没能给傅叔叔生个孩子,心里总觉得亏欠。”
他无意识地摩挲着纱布的边缘,继续道:“在她看来,玩音乐就是废了,得往里不停地砸钱。她说我不能这么无耻,还想继续吸叔叔的血。所以她希望我早点成为家里的顶梁柱,报答傅叔叔的恩情。”
音棠能想象到,当年那个刚刚失去丈夫、独自拉扯两个孩子的盛洁梅,是如何在生活的泥沼里挣扎的。傅仲元在她最艰难的时候伸出援手,接过了这副沉重的担子,盛洁梅急于报答是情理中事。
可是盛言继续坚持梦想又有什么错?
她的思绪搅成了一团乱麻,柔声劝他道:“我能理解你的心情,可是她很担心你,有事你不该瞒着她的。”
“她说得好听!你知道她跟我说了什么吗?”盛言的声音陡然冷了下来,带着压抑的烦躁,“她说傅叔叔托熟人给我找了个律所的实习,一个月三千块,让我赶紧退赛,这样就不用挨骂了。”
“这样也叫安慰吗?跟她倾诉有什么用,徒增烦恼而已!”他嗤笑一声,继续道,“而且我明明听见傅叔叔在电话那头说,‘别逼盛言’。所以从头到尾都是她自己的意思,因为我爸以前喜欢唱歌,她才非要逼我放弃的!”
音棠愕然反应了半晌,讷讷道:“三千确实低了点,交完房租,基本不剩什么钱了。”
盛言嘴角的讽刺意味更深:“是我们家给律所三千,付费实习!”
“实习还要倒贴钱?”音棠尝试理解背后的逻辑,“那等以后接案子了,也许就能赚回来了吧?”
“接不到案子的律师一抓一大把,你以为当律师那么好干,坐在办公室里就有钱掉下来?”盛言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摇了摇头,“任她说得天花乱坠,我也不喜欢!”
看着他那近乎偏执的认真劲儿,音棠忽然想起高中时他对执行校规的那份近乎病态的痴迷。相比之下,他确实更适合当个一丝不苟的律师。
也许音乐真的曾是他在不幸童年里挣扎时唯一的慰藉,所以他才会如此执着吧。
盛言终于包扎好,打了个利落的结。音棠看着被裹得严严实实的手掌,低声道了句谢,起身就要往电视台走。
盛言稍微平复了一下激动的情绪,赶紧叫住了她:“一起吃个饭再回去吧。”
话音刚落,音棠的肚子就非常配合地“咕噜”叫了一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她尴尬地顿住脚步:“好吧,我跟柔姐他们说一声,咱们在附近随便吃点。”
两人在电视台后巷找了家小面馆坐下。盛言很自然地抽出纸巾,仔细地把油腻的桌面擦了一遍又一遍。不一会儿,两碗热气腾腾的牛肉面就上了桌。
音棠看着自己碗里漂浮的翠绿香菜,皱了皱眉,明明点单时她特意交代过不要香菜的。
她叹了口气,无奈地抽出一双一次性筷子,把香菜一根根往桌上挑,盛言见状忙把碗推过来:“给我吧。”
这个动作太过熟悉,瞬间将音棠拉回高中食堂。那时他也是这样,默不作声地把她碗里的香菜挑走,放进自己碗里。那时她就觉得,两人在某些方面真是互补得过分。
她心头微动,很自然地照做了。
挑完香菜,她看着盛言碗里堆成小山的绿色,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随手拿起桌上的辣椒油罐子往碗里倒。
盛言轻轻按住她的手腕:“有伤就别吃辣了。”
音棠不以为意地挣开:“才多大点伤口,过两天就好了。”说话间,红艳艳的辣椒油浇在面上,染红了一片。
盛言见她如此倔强,没再阻拦。
吃面的时候,音棠总觉得有道目光若有似无地落在自己脸上。
她猛地抬头,正好撞进盛言没来得及移开的视线里,下意识摸了摸脸:“我脸上有东西?”
盛言迅速垂下眼睫,专注地盯着自己的碗:“没有。”
两人各怀心事,沉默而迅速地解决了这顿气氛微妙的晚餐。
吃完饭,两人并肩走在回电视台的路上。夜风微凉,他们讨论着排练的细节,音速、和弦走向、情绪铺垫,仿佛从未有过一丝嫌隙。
回到排练室,其他人也刚吃完饭回来。没有多余的寒暄,音乐声再次响起,暂时驱散了深夜的疲惫和压力。
导师祁舟中途来过一次,对他们的改编方向提了几点技术性的建议。邱哲见导师没反对音棠的方案,无奈接受了现状。但音棠能看出来,他虽然全力配合演奏,但眉宇间那份被束缚的憋闷感却挥之不去。
夜深了,排练室的灯光显得格外刺眼。每个人都像被抽干了力气,眼皮沉重得直打架。边曼柔见状终于喊停,宣布解散。
音棠拖着疲惫的身躯走到电视台一楼大厅,旋转门外,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立在清冷的夜风中。
她脚步顿了顿,走过去同他寒暄:“打车吗?”
盛言转过头,昏黄的光线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他唇角微扬:“你想一起?”
音棠下意识地蹙眉:“好像不顺路吧?”
盛言喉间溢出一声玩味的低笑:“未必。”
音棠心头一跳,难道他搬去了她家附近?
她试探着问:“那你往哪个方向走?”
“东边,”盛言回答得干脆,“淮阳路那边。”
音棠眼前一黑,差点气笑:“那不正跟我家方向相反吗!”
盛言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带着点恶作剧得逞的狡黠:“现在你知道我家住哪了?”
音棠恨得牙根发痒,转头对着空气狠狠地翻了个白眼,胸腔里憋着一股无处发泄的闷气。盛言却仿佛毫无所觉,依旧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短暂的沉默后,盛言收敛了笑意,认真地对她说:“虽然不顺路,但天太晚了,不安全,我可以送你回去。”
“不需要。”音棠立刻拒绝。
这时,一辆出租车亮着“空车”灯,缓缓停在了盛言面前。他拉开车门,却没有立刻坐进去,而是回过头再次向她确认:“确定不需要?”
“确定。”音棠斩钉截铁地回答。
盛言什么也没说,矮身坐进了车里。车窗降下,他朝她挥了挥手,车子随即启动,汇入车流,只留下一缕刺鼻的尾气。
“以前没见你这么听话。”音棠愤愤地移开视线,叫车回家了。
回到家,身心俱疲的音棠一头栽倒在床上,连洗漱的力气都没有。意识沉入黑暗的瞬间,记忆的闸门被猛地冲开,将她拖回了高二秋季运动会那场拔河比赛的现场。
梦境如此清晰,甚至带着潮湿的草腥气。学校新铺的人工草坪在阳光下湿漉漉地反着光,像涂了一层油。
比赛由音棠所在的十三班对阵盛言领衔的一班。哨声未响,不公的分配已然落定——裁判大手一挥,让十三班全体站在那片湿滑的草坪上,而一班则稳稳地站在干燥的跑道上。
音棠用脚尖蹭了蹭脚下的草皮,高高举起手提出异议:“裁判,草皮太滑了,对我们班不公平。”
裁判对她的呼喊置若罔闻,径自吹响了刺耳的哨子:“准备——!”
音棠只能憋着一口气,和其他同学并肩站在湿滑的草坪上,抓住粗糙的麻绳。
哨声再响,双方同时发力。十三班的同学根本使不上劲,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滑去。绳子中央的红绳剧烈地左右摇摆,最终毫无悬念地倒向了一班那侧。
一班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人群雀跃着散开。音棠松开麻绳,径直冲到裁判面前:“这样不公平,我们要求重赛!”
裁判像刚看见她似的,慢悠悠地转过头,不耐烦地嘲弄道:“这是拔河比赛,哪来的三局两胜!比赛之前你怎么不说?”
“我说了!”音棠拔高了声音据理力争,“比赛之前我就说了,是你装作没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