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钰浓原本打算继续在沪市待几天,结果第二日中午还没睡醒,就接到了邓慧娟的电话。
那边语无伦次让她快回家。
她坐在床头,介于半梦半醒之间,揉了揉眉头,打断了邓慧娟的啜泣安抚着她:“等等,妈你别急,说清楚到底怎么了。”
“你爸出事了!”然后是无助的哽咽声,断断续续地给她大致讲完了事情的经过。
温泊松在去接客户的路上出了车祸,大卡车失控撞过来,他来不及躲避便被撞飞出去。
温钰浓赶到时,他还在急救室抢救,邓慧娟见到她,刚刚收起的眼泪又倾泄而下。
她扶着邓慧娟,能说出口的话也只有那句:“妈,别急,老爸不会有事的。”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气味,温钰浓麻木空洞地张望着医院刷得雪白的墙壁。
急救室那扇沉重的门被推开,温钰浓赶紧走上前去想要看看温泊松,却被医生拦住。
心中不好的预感升起,她犹豫地开口问道:“医生,我爸他怎么样了?”
主刀医生摘下口罩,没有立刻说话,打量了她们母女俩一眼,说道:“病人颅内出血,还需要做开颅手术,这个费用不便宜,你们得商量一下。手术成功的几率不大,而且就算手术成功,病人也有成为植物人的风险。”
这话其实已经是很明确地在劝她们放弃治疗了。
温钰浓还在消化医生的话,身旁邓慧娟忽然倒了下来,她赶紧将人扶住,哀戚地大喊了一声:“医生”。
人的成长总是在一瞬间便完成了,她突然意识到,这一刻开始自己需要承担起这个家所有的责任。
有医生过来扶起邓慧娟,她强撑着身体跟在后面,对主刀医生说:“做手术,我们要做。我现在就签字,麻烦你们用最好的药,务必救回我爸爸。”
后来温钰浓想起这一天,依然觉得十分不真实,但令她不得不接受的是,人世间的无常就是这样突如其来。
温泊松做完开颅手术后的第十二个小时,突然大出血。
她忘不了病床上大口大口吐出红艳艳鲜血的父亲,和在一旁手足无措地给他擦拭的母亲。
一委屈就爱落泪的她,在这种时候却是一滴泪都落不下来了。
医疗团队最终给出的结果是他大概率不会苏醒,如果还是执意坚持治疗,可以继续住在icu等待奇迹。
无非就是问家属,愿不愿意花钱续命。
邓慧娟拿不定主意,最后是温钰浓拍板对邓慧娟说:“妈,我们治。你放心,我会把爸的铺子和工厂看好,费用我们负担得起。还有肇事者那边,我们先等警方的调查结果。”
一夜之间她就从‘小温老板’变成了‘温老板’。
再到工厂时,工人们出奇的沉默,看她的眼神有同情,也有对自己命运的担忧。
这个时候没人会觉得二十出头的小女生能把这样体量的生意运作下去。
只有张耀文欲言又止地过来安慰了她几句,后面李师傅忙完见到她也跟着说了句:“别担心,会好起来的。”
她想,但愿吧,但愿是老天给她开了一个玩笑。
邓慧娟每日去医院看温泊松,她就在档口守着铺子,按温泊松的日程表联系买主过来看镯子。
原本就多的小圈口贵妃跟工厂新出的那批镯子一起堆着,生意不太好,货压了太多。
每天来的客人不多,连着一周能卖出去的就更少了。
好不容易来了个女士看中了一只小六的冰飘花,开口就是打五折。
温钰浓只能耐着性子解释:“黄姐啊,这镯子标好了价,我们不打折的。”
黄女士以前找温泊松买手镯,也是知道他家从来没有打折的说法。这次换成温钰浓,看她年轻要求也就多了,见不打折就说道:“小小年纪懂做生意吗?我是看在老温的面子上才来找你的,不打折拉倒,我不买了。”
说完便转身就走,留温钰浓一个人愣在原地,她反复琢磨着到底哪里做得不对。
隔壁张姐看到这一幕,开始劝她:“小温啊,你这样不行,学生气太重,人觉得你好欺负肯定框框杀价。”
她看着玻璃展柜上投射出的自己,一脸的稚嫩,心想可能确实是这模样看着太小了。
以前她背后有温泊松,年轻一点也没有什么关系,客户还会夸她可爱。现在温泊松突然倒下,她就代表着‘泊翡珠宝’,再显得年轻多少让人觉得不够靠谱。
她记起那天在张太太家里受到的重视和包容,突然意识到是因为旁边站的人是裴知瀚。
而如今她孤身一人,没有谁是可以依靠的,怎么能还像一个孩子呢。
她看着隔壁生意做得好的张姐。
大波浪、高跟鞋,成熟又有魅力。
她盘算着是该换个形象了。
头几天穿高跟鞋不适应,脚磨得不成样,一周过后她倒能踩着恨天高,当铺工厂两地跑了。
张耀文见她那样一时之间没有认出来,有些不敢置信地喊了句:“是小温老板吗?”
温钰浓点头,没有去管他惊艳的神色,“嗯,我来看看剩下的料子。”
李师傅赶过来对她说:“镯子都取完了,就看这些剩下的料子怎么处理。”
温钰浓问:“以前是怎么处理的?”
“以前是老温找的京市一个翡翠商收的货,按理说这会儿已经谈好就等他来取货了。”
温泊松出事太突然,很多东西都没有交代,温钰浓垂眸思考后,微叹了口气对李师傅说:“行,我去联系。”
温钰浓还在纠结到底是京市的哪一个翡翠商时,对方自报家门打了过来。
“喂,是温小姐吗?温老板的事情我听说了,很抱歉我也帮不上什么忙,我打过来是问问那批料子准备好了吗?我已经派了个人过来看料子了,至于价格恐怕要你亲自跑一趟,我们当面再谈。”
声音听着有些熟悉,但温钰浓一时半会儿也想不起来。
这么多天里,这算是第一个安慰了她的客户,她心中一软客气地说:“好的先生,麻烦您发个地址,方便我后续找你谈价。”
那人在京市,给的自然是他在京市的商铺地址。
这一去,档口至少得关门三天。但那些取了镯子的剩料必须得处理了,回了本运新石头来才能继续运作下去。
温泊松住icu一天得花费小一万,她看了一下卡里的钱,按之前的生意状况维持下去是没什么问题的。
但现在来看,却是比之前预想的要艰难很多。
她得做好温泊松十年也醒不过来的准备。
在工厂忙到深夜她才驱车回家,警察那边的调查结果已经出来了,对方全责。
但那人老婆白血病,家里孩子也没人照顾,说到底不过是他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监控温钰浓看了,当时那司机撞到人立即就反应了过来,自知跑不掉又怕人不死赔的更多,就又倒车撞了回去。
温泊松的车才被彻底撞变了形。
如果当时他没有不做不休地补那一下,温泊松就算残废也不至于会成植物人。
出了这事儿,保险能赔一部分。剩下的,肇事者也没钱。听说对方是打算坐牢,一分钱也不准备掏。
这么多天,她连肇事者家属的人影都没见到过,道歉更是没有听到一句。
一条人命八十万,这点钱在温泊松的医疗费面前纯粹是杯水车薪。
等红绿灯时,她给邓慧娟打了电话,简单说了调查结果,深吸一口气才稳住情绪,安慰道:“妈,你放心照顾爸,开卡车的保险都买得大,到时候手术的费用能赔付下来的,不要有压力。”
“嗯,钰浓,我只有你了。”邓慧娟没哭,但说话时声音沙哑。
“妈,不怕,有我在。”
温钰浓抹了抹眼泪,咬着牙启动了汽车,总归熬也得熬过去。
这个家就靠她了。
过了几天那个京市翡商派过来的人到了工厂,那人来者不善先是轻蔑打量着她,目光不知收敛,像是在评估一件货品的价值。
看完料子后,轻飘飘说了句:“行,我回去给我哥说,没问题的话他会联系你。”
温钰浓迎着他那有些猥琐的目光,自若地笑着准备送客,“好的,李先生我送您。”
原本她是计划请对方吃顿饭的,但见了面她就觉得没这个必要了。
一来这个人说话做事让人不舒服,二来毕竟和她做生意的是他哥,她可以等到了京市谈了好价再请客。
那边回复得快,时间约在了国庆之前。
十月的京市,曾经符合温钰浓对一个城市的所有幻想。她头一回来时,是初中的时候跟着温泊松和邓慧娟来旅游。
国庆小假期,人满为患。
和父母出游也没什么所谓的攻略,无非是故宫、颐和园、胡同巷子。
印象里最深刻的是角楼外金灿灿的银杏和与之相映成辉的朱红宫墙。
她按着定位打车过去,看着街巷两旁绿意未褪的国槐,心中一阵怅然。
如今故地重游,物是人非。
李老板的珠宝店开在珠宝大楼里头,占了那层楼的三分一。她以前听温泊松说过有些大城市的珠宝商会找他拿货,也会买料子过去自己雕。总归经了他们的手以后,能翻十倍不止。
卖同样的东西,有的人生意做的红红火火,价再高也不愁卖。有的人却要绞尽脑汁,卖了这单又得担忧下一单。
她给李老板发了消息:[李先生我已经到了,在哪里找你?]
对方秒回:[我这会儿忙,在见客户,你要是不介意可以来这个位置。]
又是一个定位弹过来,京市有名的会所,她是听说过的。
温钰浓没多想,又赶紧乘电梯离开,打了车往定位赶去。
她只想着快点谈好价能早点回平市,家里邓慧娟等着她,档口、工厂也等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