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要去扶温钰浓的肩,恰巧她转身与他错开,便只能收回悬在半空的手。
温钰浓不疾不徐地开口:“我先进去了,沅禾等着我切蛋糕呢。”
她的声音同风一起灌进他的耳朵里,有些硬冷。
梁云清心中一梗,说:“好。”
再看过去,她已经走远了,隐约听得见高跟鞋错落有致地敲击地面的声音。
温钰浓走的急,转错了方向,在楼道里绕来绕去,急切地迈着步子。
壁灯照出一点昏暗的光,一只手自她身后伸出捉住了她的手腕。
刚刚吹了风的冰冷身子,感受到那点热意,竟无端生出贪恋,她没有挣脱只放慢了动作。
“跑什么?”
裴知瀚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低沉暗哑,在她心弦上叩了一下。
握她的手没松,温柔将她拉近。
“找不到路了,沅禾叫我去切蛋糕。”
她没问他怎么在这儿,这种问题有些败氛围,她不打算开口。
温钰浓垂着头,面对着他,几乎是以额头抵着他胸口的姿态站立着。
太近了,她有点儿喘。
“着什么急,这不是来接你了么?”裴知瀚埋头看着她浓密如阴影的睫毛,拉着她的手挽进了自己的臂弯。
“扶着我,慢慢走。做生意的大好时机居然跑出来瞎逛,几天不见就懈怠了。”
“没有,就透口气,你怎么跟老师催学生做作业一样。”
“我不是算你——半个老师吗?”
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温钰浓偏头找了个裴知瀚看不到的角度皱了皱鼻子。
进门后现场有十来个人已经在等他们,裴沅禾招了招手:“浓浓快来,我忙不过来了。”
她赶紧松开手,提着裙摆小跑过去,挨着裴沅禾一起分起了蛋糕。
伏身时头发跟着往前倾泄,她正想弄一下,跟上来的裴知瀚忽然抬手,勾起她散落在前的发丝,指腹沿着她的耳廓到后脖颈走出一条灼热路径,手掌一收将她的头发全部收拢在手心。
裴知瀚说:“我帮你,你继续切。”
温钰浓有些僵,仍装成自若模样,“一心一意”地帮忙切蛋糕。
她无意识地咬了一下唇,耳垂到脖颈,裴知瀚碰过的地方都泛起红晕,像是已经熟透了。
温钰浓只感觉到热,没想过自己这副娇羞模样多诱人,还假装镇定地把切好的蛋糕推到他身前,“裴先生,要不要尝一尝?”
“嗯。”
温钰浓直起身,“——那个我切完了。”
可以松手了。
裴知瀚还捏着她的头发没松开,某些角度看过去更像是他握住了她的后脖颈。
他用另一只手拿叉子挑了一点奶油,象征性抿了一下。
旁边裴沅禾注意到这一幕,从他身后走过时,阴阳了裴知瀚一句:“哥~我好酸啊。”
温钰浓离得近自然听到了,她抬头有些尴尬地看着裴沅禾,对方只拍了拍她的背,“浓浓,你喂喂他,我哥他是个巨婴。”
周围人自动将他们圈在中间,很有分寸,不来打扰。
一堆朋友里除了梁云清,也没有裴沅禾剧组里的人。男男女女都是她以前大院里的小伙伴,裴沅禾说他们都算半个发小。
温钰浓觉得那些人对她,尤其是对裴知瀚都是抱着敬而远之的态度,恭恭敬敬的不像朋友。
不过也能理解,年龄差得有些多了吧。记得裴沅禾说过,她哥比他大了很多,裴知瀚都能算他们半个长辈了。
所以小孩子攒的局,他出现在这儿就更不合理了。
温钰浓仰着头看他,琳琅灯光下,他深邃的面孔并不见年长者的衰朽。
这样长相的人,天生就该是薄情寡性的。
他其实也没有多老的吧。
梁云清进门时就看见温钰浓与裴知瀚并排站在一起,似乎彼此之间小声说着什么。
温钰浓面上还有一些小女生的娇羞,他定了定神,认真去看她的眼睛,目光里倒确实是风轻云淡的。
那不是她动心的样子,他长舒一口气,又疑惑他们的关系怎么那样亲密。
转念一想也很合理,她与裴沅禾关系一直不错,认识裴知瀚没什么奇怪的。
梁云清正要走过去,却被裴沅禾拉住。
他散漫地挪了挪脚,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他知道裴沅禾喜欢她,工作原因炒绯闻也可以随她去。但私下里他不喜欢两人走的太近,对招惹她和被她招惹,他都没兴趣。
裴沅禾说:“快来,云清。就差你了,吃蛋糕呀。”
蛋糕?
他上一次吃蛋糕是在温钰浓给他过的那个二十五岁的生日上。
二十五岁,一个男孩到男人真正蜕变的时刻,他以为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在露台吹过风以后,梁云清清醒了一些,很多想不明白的事情好像也想清楚了。
就比如,倘若一定要在他与温钰浓之间选择一个起点做为这段关系真正的开端。
他认为是自己研一那年的生日,她第一次为他过生日的时刻。
在那时,他已经十多年没有过过生日了。
他父亲年轻时候是个纨绔,赌博,玩女人,嗑/药,一件不落下。
起初家中有钱够他挥霍,那会儿他爷爷是南城最大的茶叶商。
老爷子一死,他难当大任的父亲很快就将家底挥霍一空,欠下一屁股债。
他哪里会有机会过生日,幼年时最深的记忆不过是看着委顿的母亲被殴打和凌辱。
而温钰浓就是这样出现在他的面前,在他觉得一生不过是一种毫无意义的消磨时出现了。
她嗓音软软,整个人白皙清透,如瀑的长发披在脑后。
捧着点了蜡烛的蛋糕,缓步朝他走过去时不忘偏着头冲他笑一笑。
昏黄光线下,摇荡烛火中。[1]她一双琥珀色的杏眼水光漉漉地望着他。
因双眼皮的缘故,她的眼尾看着还有一些微挑,眼睫浓密如鸦羽,慵懒又迷离。
令任何人都没有办法拒绝。
后来,梁云清在自传中写道:那是真正的手到擒来,她彻底捕获了他。
只是那时实在年轻,身边拥了数不尽的漂亮姑娘,有太多人为他生为他死。
而他只把那当成一个小女孩短暂而绚烂的一瞬。
“想什么呢云清,快来呀。”裴沅禾语调上扬,根本看不出他的低落,只拉着他的衣袖往前走。
他有些茫然,被拉到桌前时,温钰浓已经跟着裴知瀚走开了。
裴沅禾挖了一勺蛋糕递到他的唇边,“尝一尝?”
他垂着眼没动,余光却看到了走到门口停住脚步裴知瀚。
梁云清嘴角颤了颤,就着裴沅禾的手埋头把蛋糕吃了进去。
“好吃吗?我哥找的京市最厉害的师傅订做的。”
“嗯。”
*
夜里风大,裴知瀚把西装外套披在温钰浓身上。
两人并排往后院走,去看裴知瀚说的养了几百条锦鲤的鱼塘。
池岸蜿蜒曲折,用黄石叠砌。地灯朦胧的光线照在池面,勉强看得清嶙峋的假山。
水面时宽时窄,时明时暗。
登上石桥后,裴知瀚把鱼饲递给她,“试试。”
“有什么讲究吗?”温钰浓只在出游时喂过景区的鱼,用面包片,这样金贵的她还没有试过。
“鱼都是一样的,能有什么讲究,饲饵丢下去,它们自己会游过来。”
温钰浓觉得他这话另有所指,心虚地瞟了一眼裴知瀚。
他眉目低垂,盯着池面,一脸的温和平静,看不出任何情绪。
她惊觉自己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忽而生出了退意。心中是无边的懊恼慌乱,其实那晚该见好就收的,他已经帮她摆平了贺州俊。
真是贪心不足蛇吞象。
温钰浓被他这话架着,只能假装淡定地捏起一小撮鱼饲丢下去。
像投入了一颗炸弹,平静如古玉的湖面一瞬间被打破,里面的天光云影散去,庞大的鱼群蜂拥而至。
温钰浓被这场景惊到,话便脱口而出:“这,它们饿了很久了吗?”
这些鱼很漂亮,鳞片在如此昏暗的夜色里也泛着光芒,个头也不小,很肥美。
“‘饿’这个字不太好,但确实是等了很久。”裴知瀚把剩下的鱼饲全部倒了下去。
温钰浓暗恼自己又说错了话。
她能感觉得到裴知瀚的锐利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但她不敢动,只留一个侧脸给他,假装认真地看着池子里的鱼。
凝视良久,裴知瀚见她仍然是回避的姿态,便不再忍耐,缓缓抬手将她的头发勾在耳后,露出她艳得滴血的红耳朵。
她一僵还是不肯理他,裴知瀚索性捏了她的下巴,迫使她看着自己。
温钰浓真的被吓到了,垂着的眼睫在颤抖,嘴角抿紧,眉头也拧着,一脸的心不甘情不愿。
她在心里疯狂打鼓,萌生的退意达到顶峰,现在后悔好像有些来不及了。
裴知瀚若有所思地从她的耳垂看到嘴唇,最后却只用拇指蹭了一下她的嘴角,提醒她:“有奶油。”
等他松手,温钰浓赶紧别过了头,自己又用手背擦了擦,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怎么现在才跟我说,都那么久了,丢死人了。”
裴知瀚轻笑,“刚刚才看到。”
她才不信,要么根本没有这回事,要么就是他早就看到了,故意拖到现在。
温钰浓拨了拨头发,转移了话题,“这些鱼是你养的吗?”
“不算吧,家里阿姨养的,不过我以前心情不好的时候会来喂喂。”
“心情不好的时候喂鱼?有用吗?那是什么感觉。”
裴知瀚没有回答她,过了很久忽然问道:“钰浓,最近你有没有不开心的事,可以说来听听。”
他只说让她开口,没有说帮她解决。
问题还在那里,那四千万怎么办呢?那批料子卖给谁都解决不了问题,她需要的是开一条新的生产线然后找到别的出货方式。
温钰浓想起他开来平市见自己的那台车,落地下来大约也是四千多万。
这点钱对他来说不是难事,他比她想象中还要有能力。
但他没有必要帮自己,他们没到那个地步。
现在不是开口的时候,况且要不要继续,她还需要回去冷静斟酌一下。
他们不是棋逢对手,是他在向下兼容。
这一池的鱼,是他还是她?
他话里话外全是别的意思,但是她只听了个半懂。
大老板都这么会打官腔吗?她要回去好好想想,缓一缓才行。
温钰浓闭着眼摇了摇头,“没有,裴先生,最大的问题那天晚上已经解决了,谢谢您。”
“您刚刚说以前不开心的时候会来,您最近有不开心的事吗?”
“今天不是来了吗?”他的声音依旧暗哑,几分魅惑,像勾人魂魄的艳鬼。
[1]昏黄光线下,摇荡烛火中。——《八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