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子都，乃见狂且 第93章 摩擦（二）

沈兄迷茫的神情成功地取悦了向晚。她的箭是冲着前面那支箭的背部去的，在击落它的同时还因为碰撞向前小小地弹跳了一下。而沈家兄弟的座位间隔三尺有余，投出的箭之间也有一定距离，向晚的箭跳起后又坠下，打中了另一支箭。

凑巧的吧？

沈祈无论如何都不信她算得这么准，只有凑巧可以解释了。更让他郁闷的是，自己的箭本来已经伸入壶口、破开咒术，被打落也就罢了，居然还被一支不带任何灵力的箭捡了便宜，轻轻擦着他的箭头滑了进去。

沈祈惊诧地看向花无垠，或许是向晚的表现太过抢眼，导致他差点忘记这个人的存在了。

在看到花无垠坐的位置时，他的表情更是往诡异的方向发展——太偏了，偏到壶口对着自己时，对方只能看到一个斜斜窄窄的椭圆形缝，这样即使箭头能够入瓶，长长的箭身也绝对扎不进去。但花无垠判断小飞鼠的轨迹，还是决定出手，可以说是在竹箭飞到下半程时，壶口才转过去，恰好将整支箭纳入。

所有的观察、分析只在一念之间，观察力和把握时机的本领如此出色。用着最平凡的手法，一丝儿灵力也不带，抽冷子来一下，就足以令人心惊跌足。

这花家兄妹一个个的都是怎么回事？沈祁心里不痛快，拉下脸说：“二弟也学着点儿，若方才是在攻城，花二公子就已经赢了。”

此言一出，气氛顿时有些冷凝。淡金色的日光倾自九天，在地上撇下几道静立相觑的影子。

只有花无垠泰然自若，大大方方续道：“沈兄连游戏时都不忘深入思考，博学而日参省乎己，实在令人佩服。但你我之间的嬉戏玩闹，是为怡心悦性，怎可比那攻城杀气腾腾？”

沈清反应过来，附和道：“就是就是！几两银子的事而已，大哥怎就这么较真？要真让你把那些美人输了，你还不赖在地上不起来了？”

众人顿时哈哈一笑，沈河勾着二哥的脖子发出“噗”的喷吐之音，乐不可支。

而此时小飞鼠揪着芭蕉叶子来回一荡，花无垠的箭便如晕船一般颠来倒去，箭尾翎在壶口出出进进。

沈祁复又挂上淡雅闲适的笑容：“虽先下了一城，但能不能守住还是两说。”

却见无垠身后那名女孩动了动手，一点灵力敲在即将倾翻的壶上，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犹如两片风铃轻轻相碰。

小飞鼠缩了缩屁股，随即乖乖地调整姿势，将铜壶背得稳稳当当，再不受腾挪跳跃的影响。

花无垠愣了一下，扬起嘴角：“很厉害的么，它居然听你的。”

华英垂着长长的睫毛，睁开一只静若月湖的眼睛，另一只眼微微阖着，就好像方才的确是在打盹，只是偶尔活动了下手指而已。

“……”沈河，“这是什么咒术？”他有些傻眼，妈的训了几百只小飞鼠还没遇到过这种事。

这类生物难道不是很认生的吗，就连召唤者想和它们混熟，也要平均消耗六个月左右，而且一言不合就闹失踪，下次再见可能就是十年后。

华英已经达到了目的，本不欲搭理沈河，可她忽然又看了花无垠一眼，低声回答：“只是简单的交流。”

沈氏兄弟露出“你骗鬼”的表情。

爱信不信。华英抿了抿嘴唇不再说话，专心致志地研究脚下。

本以为话题很快就会结束，为他们弱智的游戏腾出更多的时间，不料沈河并不打算放过她，反而凑上来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问：“姑娘莫非也是灵兽？”

漆黑淡凉的眸光转移到他身上，没带任何情绪，但沈河知道她正用一种隐晦而微妙的方式打量着自己。他霎时觉得抓住了事情真相，心里有些好笑。

然而，华英在他饱含期待的注视下坚定不移地摇了摇头。

灵兽之间的语言也不互通好么，就算她是，谁知道那只老鼠在“吱吱吱吱”地叫什么。

沈河却以为她不愿意承认，狐疑的目光在她和花无垠身上打转：“这位姑娘可是花二公子的侍卫？”

“不错。”花无垠挑眉。

“真羡慕你。沈河叹气。“我家那个就特别活泼，成天唠唠叨叨的，聒噪死了！”

是啊，人各有志，我也喜欢安静些的主家。华英懒洋洋地眯起眼。

“我家侍卫不爱说话，是实干型的。”花无垠笑着说。

打起人来超凶哦！

正午将至，花镜摆下山珍海味，着几名侍者来请秦霜贵客饮宴。

沈氏兄弟应邀而去，步履如风，神情愉快。

花无垠想了一会儿，向华英道：“父亲要招待贵客，不惜他……是在陪坐？你这段时间不用守着我，去他那里吧。”

“好的。”

华英领命，尾随着沈氏兄弟去了宴厅，探得元不惜的位置。

元不惜素来谨慎，因他是跟随民间艺团一起行动的，所以即便在没有任务时，也从未在外人面前与含雪楼的术师接触过。现在为时尚早，还没开宴，华英自不能去跟他会合，就在宴厅外随着性子盘桓。

城主设宴，春红柳绿的舞姬固然动人，但像她这种娇小冷漠型的美人也会招人垂青。等她回过神来时，一个高大的身影已将她笼罩，顿时整个视野只剩下一堵山墙似的胸膛。

她迷惑地眨了几下眼。

“美人何故独倚窗前？不如随本公子进去坐坐？”一开口就是油腻的搭讪话语，让华英有些泛鸡皮疙瘩。

她往后面看了一眼，三四尺之外确实有一扇窗子，问题是她现在半蹲在树叉上，哪有“独倚窗前”的意境？

华英干净利落地跳下来，还没来得及走开，又被他拉住了。

这人好生无礼。华英不耐烦地皱了皱眉，若他非要死缠烂打，就要找个合适的地方送他回老家了。

就在这时，登徒子的另一只手被人扯住，沈祁揶揄地道：“古大人，这位姑娘是花二公子的侍卫，莫唐突人家了，进去吧！”

古大人闻言一脸尴尬，摸摸鼻子，同他走了。

“哎……”华英瞅着那两个人的衣摆，直待他们走远一些，才慢慢地抬眼帘，看向沈祁携着的那个伶人。

罗纨绮绩盛文章，极服妙采照万方。

那个人也正看着她，不过视线只与她草草一触，就手忙脚乱地转回去，有些无措的模样。

华英后退几步，仍旧坐回树上。

群山之影随着渐渐蔫下去的日头缓缓旋转，这宴席委实太过漫长。

直到远山驮着银勾，天幕也粘上两三点星子，她的阵地已经从宴厅外的大树转移到沈祁住的院子。

沈祁和两个兄弟在书房里密谈。华英用了个空明咒，四周的动静大多能入耳。

风过树丛的沙沙声，侍者工作的脚步声和偶尔的说笑声，小虫啃食叶子的喀嚓声……

还有书房那边突破了隔音咒的只言片语。

华英偷听了一会儿，甚觉无聊，就轻手轻脚地潜到元不惜房外，推开窗子跳了进去。

绣帐香帷里，一人背对着她，青裳滑到腰间，露出白皙优美的肩背来。长发顺直地垂下，如同柔软的缎子。

元不惜听到窗户开合之声，便知道闯进来的是谁。他死死地咬着唇，嘴中含着浓浓的腥咸味。虽然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事到如今也不能再谈什么尊严，但他从未如此难堪过。

好不容易遇上不嫌弃自己的人，唯独不想在他们面前摆出这自轻自贱的姿态来，唯独不想让那人看到这幅模样。

眼里仅存的微末光芒消散，在心底里，从今日开始，元不惜才是真正的卑微到尘埃里去了。

华英对着这一室春光错愕了几秒，快步上前替他把衣服拉上，拢好领口，复又将散在一旁的腰封与他系好，垂眸一件件做完这些事，半点轻鄙之意也无。

元不惜没有想到事情会这样发展，犹豫着抬起头，眼睛里蓄着两虹破碎的水光。

一看到他的眼神，华英就忍不住要叹气。

沈家的情报是吧？知道了知道了……“这里交给我，你回去吧。”

“华英大人……”元不惜意识到一个基本的刺探任务要劳动她出手，舔了舔嘴唇，惊愕道，“这本是小人的……”话未说完，就被肩膀上加重的力道堵上了嘴。

还能怎么样，根本反驳不了。

他呐呐地应了一声，转动眼珠子悄悄看了看对方。可是华英面无表情，这让他心情七上八下，仿佛漂流在海面上忽起忽落，没个主意。

就在气氛开始凝滞之时，一阵敲门声打破了静谧：“元不惜，你方才在和谁说话？”

来者是沈家的独女寄心。元不惜整个人都愣了愣，然后像被踩了死穴的猫似的蹦起来，满世界寻了一圈，拉开柜门朝华英拼命使眼色，希望她躲进去。

华英没有第一时间回应，直觉告诉她这个提议并不是最佳。

“华英大人！”元不惜暗暗生了焦急，忍不住出声催促。想到华英的脾气，真怕她懒洋洋、轻飘飘地扔下一句“大不了闯出去，怕什么？”。

好在华英没想搞出事情，她瞥了一眼生生急出一头汗的小伶人，还是钻入柜中，又主动将柜板合上。

比起那快要破门而入的敲门声，她这番动作简直无声无息，连站在身边的元不惜都没怎么听到。

元不惜上下左右地看了看，确定毫无破绽，才整理仪容，面带微笑地走出去，向那女孩低身一礼：“姑娘许是听错了，小人只是在屋里排演剧本。对了，今日是姑娘的生辰，还未来得及祝贺姑娘。”

“好说。”沈寄心似笑非笑，从他身边一挤，就溜进了屋。望着空荡荡的屋子，疑惑了片刻，“你不要骗我，方才明明有个女声的。莫不是金屋藏娇都藏到哥哥院里来了，胆子不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