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子都，乃见狂且 第64章 淘沙（四）

十六日晚，晴雨阁诸公将一轮圆溜溜的满月召到天边，为漫漫长夜带来许多意趣。清辉如洗，透过枝桠斑斑驳驳地洒下，倒让屋中跳动的黄烛显得伶仃单薄。

公孙襄支起窗板，铺面而来的夜风吹起了一头长发，风归在鸟架子上兴奋地叫了声，听着悠扬悦耳，如同山泉之水潺潺地流动。

她摸了摸它脑袋上的炸毛，又与苻辛夷叽叽咕咕一阵，然后两个人猫着腰出门，不知做什么去了。

九层灯塔是整个晴雨阁的核心，天浪及周边的精英术师就是从此处支起晴雨结界，五十人一组，日夜三班倒，灵力流源源不断地汇向各处，同秦霜、沧阳、雷皇的结界连接融合。

这些术师的所有使命就是保风调雨顺，天平地安，有专人护卫及伺候，灵力补充也无需操心，伙食比莫宜修还好。

晴朗和莫非正在灯塔的第二层，研究一块玉阳石碎片。

这玉阳石黄底黑斑，不能见光，否则便会越来越滚烫，最终溶化成液体，置于野外则易引发火灾。由于人们有意的损毁或转移，如今已没有天生的玉阳石了。

“这就是令所有人大费周章的那片钥匙？”晴朗将其笼在袖中，只让一丝灯火斜斜地照进来。

“运输队出发的前一夜，柳镇卿还检查过匣子。但因玉阳石见光发热，之后他们就再没开过匣。”莫非道。

“你在东西送走之前就拿到手了，难怪各方势力都盯着黄、柳二人，却一无所获。”晴朗递还钥匙，闭上眼，各路人马的脸孔像幻灯片一样从脑海中闪过，“你父亲究竟是怎么看的？”

“老爷子承先祖遗志守着它，见过太多人为得到它而煞费苦心，早将之视为烫手山芋。”

玉阳石已经跑发出微微的热气，莫非往上面输了一点灵力，封住花家密洞的咒痕显现出来，能看出是一种复杂的禁制。“这些年玉阳石被压在桌脚，也没有谁正眼瞧过，莫唯想运便运了。”

“你说天浪城无意于钥匙？可几年前在雷皇，明明……”

明明什么？晴朗忽觉脑中一懵，思绪就像没入黑暗凝胶的光线，一时反射不出来。她不由用力地捏了捏眉心。

莫非忙扇动清风，纯正的灵气清凉怡人，带来豁然开朗的感觉：“你说的可是莫唯求娶雷皇圣女之事？世人皆以为他狗胆包天，想要争夺钥匙，其实他是真心倾慕圣女的美貌。”

“这么简单的理由？”晴朗惊奇。

“就是这么简单。只是后来我也去了雷皇，他一则怕自己离了天浪，无人庇护，被我迫害；二则怕我将他风流浪荡的恶名传出去，所以狗急跳墙，绑架圣女，欲将罪名诬到我身上。”

“好像……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晴朗点点头，最近没睡好，这一段实是记不清了。

“真不记得啦？那日我还是接到你的提示，才改走另一条道，没让他得逞。”莫非顿了一下，忽然笑得很开心，“楼主大人，您这奇特的记性迟早会被人蒙蔽了去。”

晴朗垂头，恰好看见一角罗裙飘入塔内，顿时背过身，有些懒洋洋而压低的声音自喉间滑出：“记性不好的只是晴朗，华英已经消失五年，别人想蒙蔽也蒙蔽不到啊。”

没有得到回答，她的声音隐没在空气里，一个沿着楼梯向上的脚步声渐渐清晰起来。

九层灯塔，每一层的转角处都有一截蜡烛，今日临近换班，蜡油燃得只剩最后半寸了。

微弱的烛光在来人身上一晃而过，晴朗同时也向下望去，只看见天蚕丝绣染的满裙花雨，似有阵阵芬香扑鼻而来。

“谁在那里？”

烛火摇晃得厉害，将二人妖魅的影子拉长在墙上。泪珠流落，明一滴，暗一滴。

那个名叫神眇的女子终于走进了光晕的拂照，见到她时，明显一愣：“你为何在此处？”

“此处正好赏月。”晴朗淡淡地回答，半边脸笼罩在阴影里，投下若有所思的目光。

神眇十分仔细地盯着她的嘴唇一开一合，她突然发现——白日里那怀抱琵琶的女子，竟是听不见声音的。

神眇点点头，继续往上走，将要擦肩时，又看了她一眼，那一眼也是平静无比，在她身上轻轻一触便移开了。

脚步声渐行渐远，满月下的云层似浪滔奔涌，已是夜色最浓郁的时刻。

莫非从木梁上翻下来，道：“神眇是我爹塞进晴雨阁的，今晚头一回当值。”

晴朗眨了眨眼：“你也没少往城主府塞人吧？”

“这不一样。”折扇在指尖飞舞，莫非谈笑风生，“万一他哪天要拿着笤帚教育我，我总得有人通风报信啊！”

晴朗想象着威严正肃的莫老爷子举起笤帚的样子，默然无语。“轮换的时辰也该到了，我便不多留。”

莫非点点头，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昏暗的楼道里。

晴朗出了塔，北风吹来，嗅到一阵薄薄的冷香，视线不由循着一旁的花树而去。树下隐着一个青衣的少年，见她注意到自己，便将宽大的兜帽揭下，与她四目相对，那一瞬间眸光潋滟，明星有灿。

晴朗一怔，周围三三两两的人止步向她问好，她忙收回目光，与人客套几句，便快步离去。

及到住处，再回想当时情景，觉得那月明星稀、树暝花昼、露凉风疏都变成了模糊的幻影，只有他略显苍白的脸色和紧紧捉着树干的手指在脑海中异常清晰。

元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