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子都，乃见狂且 第160章 仙月（三）

“还是江雪厉害，这回足足省了一吊钱！”不知是谁轻快地叫了一声。

华英闻声扭头，只见一个**岁、生得青葱鲜嫩的小姑娘被师哥师姐们围着，正在分发方才“斩获”的战利品，发到最后还剩下一只香袋子，纳在手心里拽得紧紧的，嘴角抿出一个略带赧然的小酒窝。

华英捏了捏从出走开始就不怎么着紧的钱包，再一观察那些少年们的表情，如法炮制地向元不惜投去期待的眼神。

元不惜背后冷汗直流，勉强地问：“你想买什么？”

华英走进一家灵符店，首先拿起“特价大礼包”，那是整整一包百二十张的中上品符纸，功能实用，品种繁多，在各个年龄阶层都很受青睐。不过她只略略看了一眼，就扔到一边了。

她的食指在货架上轻轻滑过，也不用灵力试探，很快就抽拣出一叠品质上佳的符来，一挑一个准儿，特别是那些被店员错看成下品符从而标价很低的，绝对不会错过。

掌柜为她惊人的速度和犀利的目光跌了一路下巴，一边默默地将算盘打得“咔咔”响。每响一下，都像在提醒他理货时脑子里进了多少水。

每响一下，都像在元不惜的灵魂深处震击一下。

林恢炼的符名不虚传！一般的货根本入不了她的眼啊！

元不惜忍了又忍，终于扯一扯华英的衣袖，用极小的声音咬着牙关道：“华英，注意价格……咳嗯，价格！”

掌柜面露微笑：“一共二百两！请问是付现钱，还是以物易物？”

元不惜说：“虽是上等灵符，但也只是应急之物，一般咱们都自己炼。这回要得多，我家姑娘懒得动手……七十两卖不卖？”

掌柜的瞪大眼睛，这一开口就砍到半价一下，以为是挑大白菜吗？“七十两？咱连打符咒的术师都请不起啊！一百七十两还差不多！”

“八十两，不行我们去别家店里看看。”

“……一百两？”掌柜用不着痕迹的好奇目光打量华英，这位姑娘不知是哪家明珠，好像很懂炼符，怪不得眼光那么毒辣。

“八十五两。”

“行，八十五两就八十五两！不过，咱有个不情之请。”掌柜咬一咬牙，忍住肉痛的表情，“这位姑娘，可否请你重新分辨店内灵符的品质？”

华英想了想，指着趴在柜台下尽心尽力地用衣服拖地的小女孩问：“她手里的糖在哪里买的？”

掌柜的立刻会意，撩起帘子朝内院大喊：“老胡！把前儿个订制的那包糖分一点出来！把萱丫头给我抱进去！”

天啊，他只赚了二十五文钱的墨水费，还要陪出去一包糖！但愿老胡听得懂他的话，真的只分“一点”！

何记灵符店存货虽多，重新分品质却远没有想象中那么麻烦。

半个时辰后，华英嘴里叼着糖果，懒洋洋地继续闲逛。

元不惜是个老实人，他没想到华英脸上没精打采，内里却对逛街拥有一种截然相反的灵敏与热情，简而言之就是——哪里人多就往哪里钻。

这样下去很不妙啊……华英她身材娇小，蹿得又快，埋在人堆里几乎就找不着了，所以即使拨开前面的人很不礼貌也顾不得了，他以尽量不妨碍到别人的姿势溯流而上，奋力往她身边冲去。

这时华英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回过头，对上一张爽朗的笑脸：“哟小姑娘，晚上好啊！”

元不惜猛地警惕起来，错身挡在华英前面，一句话好似从牙缝里挤磨而出：“阁下白日里跑得当真是干脆果断啊！”

“意外，意外啊哈哈！”苏仇——这次是真正的苏仇本人——缠满绷带的手毫无自觉地叉在腰上，面上带着单纯不做作的和气，“我们对那个词可敏感着呢，逃跑也是受本能趋使。你俩跟我走吧，先歇息一晚，明日就去找可靠的术师，解了你那罹霜之火。”

“阁下是否也该解释一下你们的身份和目的？”

“我没说过吗？”苏仇愕然地一拍脑袋，一面腹诽那两个人是怎么办事的，一面调整面部表情笑呵呵地道，“初次见面，在下暮云堂堂主苏仇！”

暮……暮云堂……元不惜的脸显而易见地沉了下去。“华英，我们走！”

“哈哈那可不行！”苏仇语气和悦却强硬地掰过她的肩膀，向前方带去。

“站住！”元不惜大喝一声，雪亮的剑光自琴内弹出，如寒风席卷着梅花，如柳絮乱舞。

苏仇闪电般地回身，两根指头点在他腕子上，琴中剑“当啷”落地。

尽管动作如此之快，他却依然毫无妨碍地将华英抓在身旁，没有放松：“我说过会解罹霜之火，何不稍安勿躁，静待天明？”

元不惜的嘴唇紧紧抿起，温润如玉的眸子里窜出两团幽幽火焰。却在这时，看到华英冲他眨了下眼睛，只得强忍，不再多言。

三个人却没有回沧海教本部，而是走进一家“半末成衣店”。

放眼望去，铺子里挂着一排排灵兽形状的衣物，身材、背脊、爪子都缝制得栩栩如生，乍一看，还以为是把整张兽皮扒了下来。

掌柜姐姐亲切地招呼道：“穿了我家衣服，就可以扮作不同的灵兽，以假乱真，连灵兽本尊都分辨不出哦！”

元不惜瞄一眼那阴森森的“吊死鬼”系列，好像当中还有岩穴蛛之类的，要是真把本尊引过来，也太恐怖了。

苏仇只是对着掌柜的微微点头，轻轻一笑，就带着他们继续往里走。穿过后院，指了两间相邻的屋子给他们。

元不惜犹豫了一下，把两间屋子的大门一齐推开。

灯火通明，亮如白昼，与前头的店铺相比，舒服了不止一星半点。

视线一转，望着笑眯眯的苏仇，差点没把“送客”两个字写在脸上。

“二位不请我进去坐坐吗？”苏仇咧嘴逗笑。

“不方便。”元不惜板着脸，生硬地拒绝。

“那二位好生休息，苏某明天再来看你们！”

谁要你来看！

元不惜愤愤地瞪着他飞跃墙头的背影，恨不得一霹雳雷火弹把他打下来。

等苏仇一走，他连忙把两间屋子里里外外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任何可疑之处，才定了定神，问她：“明玉到底是谁？”

轻风吹散了云朵，一片皎洁的月光在夜空下舒展开。

只听她用无比怀念的语气道：“是个很好的人，只是……”

行云一去无踪迹，来日相见，焉识旧友新知。

“不记得了？”

“唔，不记得了。”

那一晚并不能安眠，草草混过两个时辰，还未至鸡鸣，就忍不住爬起来，将古琴放在桌上，静坐以待。

巳时，一个打扮低调的术师姗姗来迟：“在下丁胜谷，奉叶堂主之命请华英姑娘去仙月道。”

华英拉开门，这丁胜谷一身破洞的麻布衣裳，头发用一根灰色绑带固定住，皮肤黝黑，面相粗犷，若不开口，她还以为对方是柴房的伙计。

“哦，你是那个华松派的……”丁胜谷怔然拱手，“对不住，找错人了！当日阿璘跟着你们，不知现在……”

华英也是一愣：“我亦很久没回华松派了。”

丁胜谷再次谢过，随后走向隔壁，在元不惜的门上敲了敲：“在下丁胜谷，奉叶堂主之命请华英姑娘前往仙月道。”

元不惜其实早就听到了动静，却没有开门，只是悄悄地靠近门缝观察，这会儿黑着脸一抬门栓：“你找错人了！”

只见他面若晓花，肤如羊脂白玉，丁胜谷眼前一亮，殷勤相问：“姑娘是打算即刻启程，还是稍等会儿呢？”

“滚！”元不惜竖起眉头，越发像一个任性着恼的姑娘，而他的声音却将堂堂男儿之气显露出来。

丁胜谷心里一笑，这姑娘女扮男装，倒也入戏，爽利得很。遂好脾气地道：“好，那在下去前头等待……公子，您若准备好了，呼唤一声便是。”

“公子”之前韵味十足的停顿，听得元不惜差点一扫帚呼在他脸上。

可转念一想，华英没有灵力，这一路还不知有何种危机等着，不如顺水推舟，暂且和华英互换身份。

于是从行李中找出一根发绳，将华英一头秀发打散，梳成简单的男子发髻。又给了她一身素色衣裳，将长长的袖口卷起。

“从现在开始，你是元不惜，我是华英！”他将一身温煦的气质改变，化作娇蛮机灵、不会吃亏的模样。

“两个”少年一同出门，丁胜谷呆呆地盯着走在后面的华英，几经犹疑，好像她脸上写了字似的：“这……晴朗长老为何摇身一变？”

“她跟我一起去。”元不惜摆摆手，就这么定了。黑眸转动，在成衣店内一番环视，“苏仇和叶蓝微呢？”

丁胜谷忙道：“两位堂主另有要事，今日由在下为姑娘引路。”

“你？”元不惜上下打量着他，三分冷笑表达出质疑，“听说仙月道是守护地牢的阵法，别有乾坤，一般人不能活着出来，你怎么样？”

“公子说得不错，仙月道分为三段，在下曾经走过第一段，剩下的要看咱们堂主如何安排。那位能解罹霜之火的高人住在最后一段。”

“那位高人怎么称呼您？”

“师尤霜。”

三人来到沧海教本部，在西南边有一座围墙画满禁制又套了许多符咒的建筑，正是地牢。

丁胜谷带领他们进入，指着其中一面墙道：“此处为传送阵，犯了事的人从那面墙进去，可以直接传送至空的牢房。若其他人想出入，都要通过仙月道。”

元不惜正在研究传送阵的原理，丁胜谷忽然扳动了机关，一条笔直通往地下的阶梯出现在眼前。

阶梯的两侧，两排火把挂在墙上，依次亮起，橙色的焰光嚯嚯乱舞，隐隐照见未经打磨的青色石阶。地下深处透出来丝丝缕缕的寒气，让人觉得脖子后面凉嗖嗖的。

石阶很长，再往下，就只能望见一块漆黑朦胧的区域，路漫漫兮无边际，好像任何光线都无法反射出来。

这就是仙月道？！这如何能称作仙月道？分明就是现实世界的“地狱之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