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子都，乃见狂且 第132章 萧璘（二）

令人呼吸困难黑雾隐隐凝聚成形，河中作怪的灵兽，终于露出了真面目——虎睛鹰嘴，龙身双翼。

雷君苍神。

在看清它身上与沙银鱼一模一样的咒痕后，晴朗当即皱了眉头。

这个咒术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未曾启用过，正如当年，连明玉也没想到萧无妄会把它写在《百目注》里，又被她看了去。

“侵入灵兽的思想，让它们服从于你，做得好时，高等灵兽也能为你所用；做得不好，你反倒会为它所累，自此性情大变，甚至心生魔障。”

八百年前的人间并不像如今这样太平，多的是无法无天的灵兽，它们暴躁、傲慢、恣意、武力值高、占有欲强，而御灵诀正是制服它们的手段之一。

正因这个术容易反噬己身，且是由合虚原创，晴朗做梦也没有想到它会在今日频繁的出现。

黑雾的现身就像一颗石子投入河里，让涟漪一圈一圈地漾了开来。她忽然想起公孙歆临死前说的话：“那个人和枭蛟王是一伙的，我要报仇，报仇！”

是了，救走枭蛟王的黑雾，与今天黑雾可能如出一辙；而她在炼狱之关里制服灵兽，用的手段也被星河镜照到了。

所以，公孙歆才会那么坚定地仇视她。

这些事她以前不放在心上，如今却串成一条线，并得出了一个令人心惊的结论——枭蛟王之祸竟与合虚有关。

只是此时此刻，在她面前的为何是苍神？枭蛟王又在哪里？

晴朗悟出事情复杂，猛地收住灵力，画骨剑出鞘，碎影寒声在鱼群中炸开，也将她使用咒术的痕迹抹得干干净净。

她对着这片狼藉沉默了许久，虽然遮掩得及时，但对方如果够聪明的话，她的身份应该已经暴露了。

现在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晴朗绕到船的下方，撑住底板，使了个巧劲让它脱离石柱。

船中人战战兢兢，一时间鸦雀无声。

她挥手一掌，将那船推出去很远，回眸看时，雷君苍神只是安静地在她身后，没有插手也没有阻拦。晴朗摇摇头，压下一股异样的感觉，托着船向河面游去。

帆船缓缓上浮，南海水族纷纷从石头缝里蹦出来，好奇地在他们身边挤了一大堆，有些胆子大的也游过来，帮忙推船，不亦乐乎。

……

“族长，您在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那位大人跟我们一样——”

“什么？”

“没有，可能是错觉吧……”

船平稳地泊回岸边，丁胜谷领众人谢过晴朗，便朝小少年伸出了手：“阿璘别闹了，随我回去，见你母亲。”

阿璘向后退几步，怯怯地躲到林恢身后，一个劲地摇头。林恢问：“这是怎么回事？”

丁胜谷叹了口气：“这孩子跟他的母亲闹别扭，离家出走呢。你说你这么大个人了，还使一些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像话吗？”

“谁说我一哭二闹三上吊了？”“阿璘”气得满脸通红，清脆的声音猛然拔高，“我根本就不认你，骗子！”

“真不认识？”丁胜谷斜着眼睛反问。

“你是萧无妄吗？我凭什么要认识你？”“阿璘”整个人缩在林恢后面，从他肩膀上方露出两只眼睛。

“真把脑袋摔坏啦？”丁胜谷环顾沧海教众，大家也是一脸莫名。他转回头，一本正经地问，“你叫什么？”

“萧璘。”少年答得字正腔圆，尾音微微上扬。丁胜谷好似看到了一只高傲的猫，脸上写着“识吾姓名，还不跪下！”。

丁胜谷“嗤”地一笑：“那你母亲是谁？”

“不知道。”

“你父亲呢？”

“不！知！道！”

“好了别装了！”丁胜谷失去耐心，上前来捉他，“别让你母亲担心！”

“师父救命！”萧璘迅速地扑出来，抱住晴朗的大腿嚎道，“他真的不是我爸爸！他这是在拐带儿童啊！”

丁胜谷气得黑了脸：“胡说什么？”

林恢伸手拦住：“既然他不愿与诸位相认，诸位不如暂且放弃，待在下问明原委，如何？”

丁胜谷道：“阿璘性子顽劣，不敢劳烦公子，家里人还等着他回去呢！”

林恢隔开了他的手：“在下只看到诸位想把他推下船去，看来沧海教是说不通道理了。”

丁胜谷咬了咬牙，悻悻地道：“林恢，这是我教内俗务，阿璘的母亲乃沧海教荆棘堂的孟熙大人，劝你不要插手！”

林恢冷冷地看着他，不说话。

丁胜谷：“反了反了！孟熙大人随教主扬名四海的时侯，你还在泥巴地里头滚呢！如此漠视前辈，你……你师门是怎么容忍你的啊！”

晴朗嘴角一抽，这是把她当空气了吗？

“丁——前辈！”她艰难地掰开萧璘牛皮糖般的两只手，特意把“前辈”两个字重音，“小恢只是说了实话而已，何必恼羞成怒？”

“你是谁？”丁胜谷这才看到她。

“……”晴朗拱了拱手，“在下华松派的晴朗。”

“原来是晴朗长老，幸会！”丁胜谷对上位的年轻人不感兴趣，这姑娘看上去不比林恢大多少，能有今天的成就，不是运气好，就是后台硬。

沧海教倒了一个萧教主，但那个人的疏狂与冷漠多多少少传承了下来，如华松派一般的小门派，他们是瞧不上眼的。

所以他随随便便客套两句，就把精力放回去，和林恢陷入了僵持。

晴朗无奈地揉起额头，她好想让萧璘撒开手，然后跟丁胜谷好好地叙一回旧——用他们萧教主的绝学。

在这尴尬的氛围下，一艘乌篷船缓缓地在他们边上停稳，船中人好奇地问：“你们在做什么？”

日光徇烂，公子倾城。凤目妖娆，眼神如魅，薄唇上扬，嗓音轻佻。

晴朗睁着半边眼眸，看了看他，懒洋洋地解释：“这是沧海教的丁前辈，这是萧璘。丁前辈想要把萧璘带走，萧璘不想要丁前辈把他带走。”

“你又是谁？”丁胜谷打量起莫非来。

一身白衣，丰神俊朗，气质可谓不凡，也许是某大户人家的公子哥，不值一提。

“在下含雪楼左使。”莫非也不在意他的目光，微微一笑。

“含雪楼？”丁胜谷重复了一次这个门派，哑了两秒后问，“沧阳城那个？”

莫非笑道：“丁前辈知道几个含雪楼？”

“华英楼主的左使？”丁胜谷两只眼珠子呆滞地转了转，“……笑面鬼？”

“正是莫某。”

“那个——我突然想起还有些事，告辞！”

晴朗：“……”

好的，我们以后就报莫非的名字，万事大吉。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聚在萧璘身上，萧璘一愣，再一次扑住了晴朗的大腿，流下两行热泪：“晴朗长老！您收我为徒吧，洗衣做饭马前卒都行啊！我什么都不记得了，那群人随时都会来找我，求您了，求您了！”

“你什……什么都不记得？”晴朗抽着嘴角，被他哭得脑袋里嗡嗡作响，莫非则早就躲到一边笑疯了。

“你起来，成何体统！”林恢皱皱眉，上前扳着他的胳膊，是搀扶的姿势，也隐隐带着挟制的意味。

萧璘回答：“千真万确，我失忆了，除了萧璘这个名字什么都不记得。若不是那群人管我叫阿璘，我还不确定它是不是属于我呢！”

“那群人既然认识你，你为何不愿跟他们走？”

萧璘抬起了眼，长长的睫毛像小刷子一样，半掩着一双清眸：“我失忆以后，他们问我记不记得一本教内秘籍。”

“你也是沧海教的人？”

“应该是。”

“我不收别派弟子，何况能接触到秘籍的人，地位一定不低。”

“弟子愿脱离沧海教，弃暗投明，一心向学，只求长老不要嫌弃弟子的出身。”

晴朗直直望进宽阔的河面，夕阳已逝，最后一丝暖金色终于滑落衣摆，凋零于昏暗。良久，她说：“好吧，从今日起，你就是我的第三个弟子了。”

“徒儿给师父磕头！”萧璘端端正正地拜了三拜，又朝林恢道，“见过大师兄！”

——见过大师兄！

同样的话，同样的语气，浮现在林恢眼前的，却好像是另一张脸。

他与苻辛夷在同一天拜晴朗为师。那时侯两个人之间还没有这么抵触，苻辛夷眯着眼睛笑，一对小虎牙还咧得很可爱。

少年身背两把剑，一把是他的佩剑辉月，另一把则沉默地蹲在剑鞘里，光泽黯淡了许多。所以说剑随主人，那是苻辛夷最后一次使用它时唤起的光，如今已是微乎其微，却倔强地不肯熄灭，等待着未归人再次握住它，用灵力充满黑白两面的剑身。

“有消息了吗？”晴朗问。

莫非摇了摇头。当日他掉下悬崖，在水里泡了六天，还是一位夜观星象的道长把他捞了上来，其他的落水者音信全无。

晴朗心里涌上一丝丝烦躁，这种感觉她并不熟悉，所以放在心口晾一晾，也就不作深究了。

回晴雨阁后，一只鬣犬眼巴巴地等在门边，原是四五写信召他们回去，据说最近城内事务繁多，他和几位长老都抽不开身。另外，华松弟子大会举办在即，要请她主持大局。

晴朗为难地用青芒羽联系沧阳，得到的答复是：继续待在华松派，暂勿暴露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