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清羽与荀高二人离开清霜阁,一路沉默不语。两人各怀心事,却不约而同地走向了公子的醉音楼。踏入庭院,正好遇见姬玄的贴身小厮青竹正捧着一叠叠得齐整的衣物匆匆走来。
“风堂主、荀堂主。”青竹躬身行礼,“公子方才狩猎归来,此刻正在温泉沐浴。”
风清羽捋了捋胡须:“无妨,我们等公子出来。”
青竹引着二人来到一楼东侧的温泉阁。推开雕花木门,氤氲水汽扑面而来。池畔立着紫檀衣桁,上面搭着姬玄换下的墨色锦袍。青竹将干净衣物放在云母屏风旁的矮几上,便悄然退下。
风清羽在门外来回踱步,靴底与青石板相触,发出规律的轻响。荀高则如松般静立一侧,目光沉静。
“风叔,”温泉内突然传来姬玄慵懒的嗓音,“你转来转去头不晕吗,晃得我都晕了,可是有何急事?”
风清羽身形一滞,讪笑道:“是属下失礼了。”说着连忙站定,补充道:“倒也不是很急。”
姬玄轻笑摇头,正好也泡得差不多了,便起身踏出浴池。水珠顺着他健硕的腰身滑落,仅在腰间松松系了条素白亵裤。他随手扯过屏风上的棉巾擦拭着湿发,朝门口走去。
就在此刻,搭在衣桁上的中衣内衬微微鼓起。一颗闪着蓝光的小灰珠正悄悄从冰蚕丝暗袋中,慢慢地、慢慢地钻了出来。灵宝悬浮在空中,小鼻子深深一吸,温泉里的热气顺着微不可见的纹缝传进珠内,“啊,自由的味道真香!”熟不知,大魔王连睡觉都把它揣口袋里,几乎贴身收藏,刻不离身,像现在这样离了几步之遥的机会,实在是难得。
“都进来吧。” 姬玄推开了门,“风叔既然来了,正好替我瞧瞧,这几日总感觉心口时暖时凉。”对外面的人说完,便转身回到室内。
正欲“咻”地遁走的灵宝吓得一颤,急忙收敛蓝光,“咕咚”一声佯装坠地,然后借势往浴池里滚。灵宝想,水池这么大,这么深,只要滚进去,要再把它找出来那可就难了,哼哼。
不过想法很美好,现实很残酷,眼看意气风发的小灵宝就要没入汤池,便被姬玄修长的手指凌空一抄,精准地将它截住。
姬玄狐疑地看了眼换下的中衣,又看看掌心的珠子:小东西……怎么掉出来的?
但风清羽很快打断姬玄的思绪。这会听说公子身体有异,风清羽已顾不得先前的事,连忙虚引姬玄坐到池畔的流云榻上。搭完脉,又细细观察片刻,问道:“公子这两日睡眠可还好?”
姬玄沉吟。睡得倒是安稳,只是那场漫长而诡谲的梦境……他耳根微热,那些难以启齿的缠绵画面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尤其梦中情境,竟像是清霜阁那日的延续——
他虚握着那双白嫩柔荑,将幻灵珠置于女子掌心。珠子滚落锦被的瞬间,对上一双突然睁开的明眸。女子先是一怔,继而唇角弯起狡黠的弧度:“公子这是要对奴家做什么?”
姬玄猛地缩回手,面颊发烫:“既醒着,为何装昏?”
柔若无骨的手腕却反将他扣住。女子借力坐起,青丝扫过他颈侧:“奴家怕呀。”温软身躯倾压过来,兰息拂过他耳垂,“为了见公子一面,险些把命都丢了呢。若奴婢连呼吸都是错的……”她忽然贴近,鼻尖几乎相触,“那此刻这般,又该当何罪呢?”
“放肆!”姬玄后仰避开,背脊撞上雕花床栏。腕间力道却骤然收紧,将他拽回原处。
她倾身凑近,温热的呼吸拂过他的耳畔:“奴家孤身前来寻你,你们却喊打喊杀,险些要了我的命。我只是……只是仰慕公子罢了,何错之有?”说罢竟委屈呜咽了几声。
那如兰气息萦绕周身,姬玄浑身绷紧,向后微仰:“男女有别,你自重。”
“男女大防?”女子嗤嗤轻笑,指尖划过他方才握过的位置,“那方才公子握着奴家的手不放,又作何解释?若非公子这般示意,奴家还不敢醒呢。”
姬玄心头一乱。细想自己所作所为,确实处处反常。对一个来历不明的刺客,他先是挨了咬还想亲近,见她坠崖便方寸大乱,如今更是……他素来厌恶女子近身,必定是有妖术作祟!
他猛然掐住那截雪颈:“说!你是何方妖孽?”
女子顿时泪盈于睫,却仍含情脉脉地望着他:“奴家明白了……我这份痴情终究是错付了。只求死后能葬在烟霞山,远远望着公子便好。”
“胡言乱语!”他仓促松手,却被软倒的身躯扑个满怀。
“放肆!”
“公子恕罪……”女子气若游丝,脸颊贴着他的面庞,“奴家实在……没力气了。”
他僵着身子,竟推不开这温香软玉。正僵持间,耳垂突然传来湿润的触感——
“你做什……”
“公子,”她含糊呢喃,“奴家两日未进食,好饿……”她,她,她,竟把他的耳垂当成了食物在啃咬。
他浑身绷紧,惊怒交加,身体却如被无形之力禁锢,连推拒的手都僵在半空。待他终于挣脱那诡异的束缚,缓缓放下手臂时,怀中的女子早已沉入深眠。
而他猛然惊醒。
夜凉如水,他踏着月色悄步走向她暂居的卧房。朦胧的夜色之中,只见她面容苍白,双眉紧蹙,睡得极不安稳。她无意识地蜷缩着,唇间咬着被角,含糊地低喃:“饿……好饿……”
正是这一声梦呓,翌日,他特意吩咐风清羽为她送去一碗温养身体的粥羹。也正因这奇怪的梦,才使得后来风清羽察觉她发呆异样时、他在葡萄架下流露出近乎失态的愤然与急切。他讨厌无法掌控的未知。
“公子?”风清羽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可是梦魇缠身?”
姬玄有些尴尬地掩唇轻咳两声,声音低沉而含糊,“应该……与梦无关。”此刻回想,梦境虽离奇诡谲,却实在难以与那姜姓女子扯上什么切实的关联。更何况,他虽在夜半惊醒,重回榻上后竟一夜安眠,再未被扰乱。恍惚间,他似乎仍停留在最初那个朦胧温柔的梦境里——月光如水,那女子安然酣睡于他身侧,呼吸清浅,而他轻轻揽住一片流淌的银辉,如坠云端仙境,整夜好眠,直至天明。
这诡异的梦境,倒像是自己臆想了,他怎么可能有这种臆想?总是与这次月圆之夜的经历脱不开关系。
姬玄继续说:“只是胸口偶尔觉得发烫,也不是很烫,就是能感觉到那里突然有些热。”
被重新攥在手心里的灵宝吓得一个激灵,不会是它与娘亲互动时,散发的能量让大魔王感觉到热吧,对于一个进行过生物改造的昂鸟族来说,它现在至少拥有方圆十里的辐射能力,它与娘亲做的那些小互动,释放的能量微乎其微,大魔王这也能觉察的出来,也太敏感了,看来日后它需要加倍小心了。
风清羽脉博搭了又搭,又从仔细观察姬玄的面色,却迟迟说不出原由,姬玄也不想再深究,他连那撕心裂肺的痛都受了二十几年,还怕这么点异样,转而道:“罢了,这事也无关痛痒,以后再说吧。你二人来找我何事?”
“公子,她解开了璇玑球。”一向沉稳的荀高这会抢先道,神情却依然恹恹的。
风清羽忍着笑补刀,“这女娃厉害呀,不过眨眼的功夫就拆完又装好了。”
姬玄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她能解开璇玑球他一点也不震惊,二人是没有看见人家同看数本书的能力,那才教人惊掉下巴,连他都自愧不如。
看主子一副本应如此的模样,荀高忍不住说:“公子,与她打赌,我输了,可她却只要隔空点穴的秘决。但以她的体质,根本无法修练此功法,而且此武功也不是什么秘密,许多习武之人都能做到,她为何要交换一件完全没用的东西。所以我怀疑此人可能是由某个隐世组织秘密训练,也许与世隔绝太久,才弄不清现下的状况?不然我们的人遍布江湖,为何从来没有听说过此号人物?”
姬玄若有所思地捏起小灰珠看了看,说:“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十天。”
风清羽道:“十天?公子,什么十天?”
姬玄唇角勾起一抹轻笑,“十天必让她交待真相。”
——
莘颜在藏书室看了会书,便又到了吃晚饭的时间。许是解开了璇玑球,今晚送至清霜阁的膳食格外丰盛,竟还多了一盅滋补的参鸡汤。她虽心下狐疑,但几日来的惊惧确实耗神,便也暂且放下心思,吃得十分满足。
饭后,她在清霜阁的小院内踱了几圈消食。月色下的庭院静谧无人,只有远处归燕堂隐约传来的丝竹声,提醒着她仍身处在这座神秘而危险的宫殿之中。几日来的担惊受怕如潮水般漫上心头,疲惫感排山倒海般袭来。
莘颜甩了甩脑子,不能想,想就是未知的恐慌,匆匆洗漱后便吹熄了烛火,只留屋里的两颗夜明珠散发出微弱的光。她将自己埋进柔软的锦被中,很快陷入了昏沉的睡眠。
然而,就在她迷迷糊糊之际,耳畔骤然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呯”响——像是有什么东西精准地钉入了窗棂。
莘颜瞬间惊醒,心脏狂跳,白日里遭遇的种种险境瞬间涌回脑海。她屏住呼吸,悄无声息地弹坐起身,目光锐利地扫向声音来源——那是面向后山竹林的一扇支摘窗。
清冷的月光透过窗纸,勾勒出一支乌黑的短箭轮廓,正深深地嵌入窗棂之上,箭尾处,一张卷起的纸条在微凉的夜风中轻轻颤动。
莘颜一步步走近,警惕地环顾四周,确认并无其他动静后,才小心翼翼地拔下那支短箭。
展开纸条,借着朦胧的月光,只见上面写着一行小字:
“杀姬玄,我可助你脱困。——知你来历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