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十二年初秋,汴京,太乐坊。
高远带着几个京兆府捕快穿梭在录事巷,绕了几圈后,停在一道清水砖墙砌成的幽静院落前。
这是一道偏门,金漆篱门斜探出一簇细竹,门边立着石鼓,顶上的门匾上一行秀丽的行体写着“闭月居”三个字。
“就是这儿了。”捕快当中一个穿着月白色长衫的年轻文书探出头来,“看样子王大人已经命人清了场,现在就等着我们进去入案卷。”
他挤出捕快队伍,抬头打量着闭月居,忍不住啧啧称奇,“也难怪宋孔目留不下钱,这地方放在整个汴京里也恐怕是数一数二的销金窟啊。”
高远斜了他一眼,默不作声推开门。
门内薜荔依墙,莓苔满地,悬山式顶附着清一色的新青瓦,一道游廊穿过幽径,巧妙地连接起了院落和屋子,雕花窗杦刻着攀枝花卉,轻纱漫卷吹出一股香粉气息,连着一群人都开始不停的打喷嚏。
老鸨早侯在了游廊边,是个四十多岁媒婆样子的中年妇人,蜂腰宽臀,浓妆艳抹,穿着大红大绿的裙襦,老圆滑而世故的脸上依稀可见几分年轻的美貌。
她从袖里抽了张帕子,甩着帕子走到高远面前,娇声说:“难怪王大人早命我在门前候着,原是京兆府衙门的高法曹,高参军!您几位别站着,快随小妇人进来吧……”
她说话的间头已经靠到高远身边,从帕子里递出半锭银子,神不知鬼不觉地塞到了他手里,往里推了推,“只是我们这闭月居晚上是个做皮肉生意的,阴气重。方才王大人又带了十几人进去,您不知道能不能通融一二……”
高远掂了一下银锭的重量,面上神色不改:“好说,此次本官是协理办案,只带一个主薄进去,剩下的人在这看看,你们这外院的不可怠慢了。”
老鸨连忙赔笑:“那是自然!姑娘们,上茶!”
她说着转头捏着帕子,侧身让开门,掀开几道粉帘,“高法曹,里面请。”
另一道帘已经鱼贯而出几个姑娘上茶,那几个捕快衙役十分老实,只站在一边端着茶杯吃了几口。
高远把银子揣进怀里,一只手扶住腰后的长刀,另一只手拿过腰牌,转头对月白衫的杨学文点了下头,跟着老鸨步进屋内,才走了一会,就听见了同僚的喝声。
“京兆府查案,闲杂人等一律退下!”
站在二楼的一个捕头正指挥着下属把几个嫖客压去京兆府,老鸨见状告了声得罪就如急忙上去疏通,高远站在楼下打量着布局,听见杨学文说:“闭月居这次也是倒霉,竟然正好宋孔目被撞上了。”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道理。”高远把腰牌系回带上,空下来的手摸摸从楼顶悬下的彩纱,回头看向杨学文皱起了眉,“你在做什么?”
杨学文正拿着一扎紧实的楮纸,用随身携带的短竿细毫醮了点墨盒里的墨记着什么,闻言挥了一下手里的笔道:“记一下聂大哥赶出的温香软玉们啊,方才聂大哥回来拿罗盘通知我们的时候,我都吃了一惊。闭月居在太乐坊可也算一等的大牌面,听说较起红袖招也不逞多让,万一王大人怜香惜玉……”
他话还没说完,就见到一个浑身珠翠的女子被推了下来,发出娇弱的呼喊。
聂龙站在二楼,一手撑着栏杆,一手扶刀,挥起扶栏杆的手喝道:“闲杂人等全部退下!京兆府查案,传少尹大人的话,靠近厢房的全部拿下,压去审问!”
他指了指那被推下的女子,“压下去,关在那间屋子,待会王大人亲自审问!”
几个衙役马上上前,训练有素地抓着那哭喊的女子拖下去了,老鸨拦不下,只能安慰了几句,扯着帕子火急火燎地也不知干什么去了。
杨学文捏着笔,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只能瞠目结舌。
高远斜睨了他一眼,似笑非笑,“王修?怜香惜玉?他吗?”
杨学文抽了一口气说:“少尹大人这风格……还真是一如既往啊。”
“一视而同仁是好事。”
高远目不斜视道:“你也别指望他对哪个姑娘心慈手软了,不如赶紧写你的文书要紧。
他迈步往楼上去,杨学文赶紧赶上:“你催什么,王修强闯宁王府压家奴的事儿如今还忙得不可开交呢,这案子在府里估计要压些日头了,要不了那么紧的!”
高远没答话,和聂龙互相抱拳行礼,聂龙扶着刀,侧身让开一个位置,高远马上看见了刚才拉出人的厢房里还有一个人。
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男人,着白色的里衣,披头散发地抱着被子缩在角落,样子颇为狼狈。他见到两人上了品级的差服不由又缩了缩,把头垂得更低了。
高远眯了眯眼,聂龙捻着一缕提神用的烟草塞进嘴里嚼了嚼,轻嗤了一声。
杨学文在高远身后探出头,止住了念叨的嘴,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嚯,少尹大人这下可惹了个麻烦。吏部侍郎的二公子是偷溜出来的吧?没得消息么?太乐坊可封了有一个时辰了。”
“怕就是封了一个时辰才在这的。”高远淡淡说,手指滑过刀鞘。
“美人帐暖,**苦短。”杨学文“嘿”了一声,“二公子上个月还来衙门接斗殴的朋友,今日又在凶场作乐,真是好雅兴。”
“记下来,压下去。”高远手抵着刀鞘。
杨学文捏着笔点了点头,附耳悄声对高远道:
“我记下无妨,但是吏部考选在即,这二公子是马上要参加春闱的人物,你押他上公堂?你以为府尹大人不想升官了吗?”
“你不写,王修也会要你写。”
“姓王的真他妈晦气,刑不上大夫,他什么都敢干。”杨学文骂骂咧咧,“这主薄一职每月不过十贯钱,我拿什么去写?脑袋么?”
高远扫了一眼好友没说话,面色肃冷起来,左手握紧了刀柄,“少尹大人。”
杨学文一怔,旋即整个人像是受了惊吓的兔子一样窜到高远身后,急切的抓住他的手臂,只探出个头:“王,王少尹!”
其实王修离他们很远,他站在二楼的拐角处,摩挲着手里长刀的刀柄。
不同于坊市间流传的俊逸遄飞和凶恶如鬼的两个版本的长相,这是一个高大冷漠的男人,眉眼森冷而高寒,眼睛如同鹰一样锋利狭长,下巴上有些青茬,眼底乌青未散,脸色疲惫但依旧脊背笔直。
他并不难看,却是很难让人喜欢的长相,拧紧的眉毛代表着这是一个固执且倔强的人,苍白的脸色上面是掩不住的轻蔑和傲慢。
他穿着京兆府的绯色圆领罗袍,手上系着黑森森的护腕,腰间革带垂下银鱼袋和京兆府少尹特执的腰牌,挎着长刀,只是这时刀已经不在鞘里了。
随着杨学文的视线转移,他抬起了长刀。
“啊啊啊!”杨学文立刻惨叫起来,“我写,我马上就写不行吗!”
长刀上挑着一片衣裾,王修手腕一抖,那一片布料就落了下来。高远无奈地拉开好友:“松手。”
他走上前拾起那一块布料,起身时王修已经收刀回鞘,懒懒地靠在栏边。他伸手摩挲着衣料,渐渐皱起眉,投去疑问的一瞥,王修点了点头。
“那就没错了。”高远说,拍了拍杨学文的肩,“少尹大人带来的也并非全是坏消息,你松口气,回去写文书吧。哦,之前的全部不用写了。”
“为什么?”杨学文下意识追问。
高远还没来得及开口回答,就听见楼上王修的嗤笑声。他抬起头,王修正靠在栏上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条红绸。王修生得有些阴冷的脸,此时全是锋利的漫不经心的刺。他懒洋洋地扔了红绸,轻篾地抬了抬下巴。
“还有为什么?上报改楞严司不会吗?死的那个琴师罗盘验出来有妖气,这要报上去,不然会影响你十贯的月钱——”看见杨学文涨红的脸,他冷笑了一下。
“改愣严司受审,”依旧懒洋洋的腔调,“你猜会不会影响愣严司使的升官路?”
背景设定的宋朝元丰改制之后,大概生产力和朝廷设定也是这样
本文无具体攻受划分,诸君随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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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王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