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锦鲤美厨娘 第19章 寒食清明节（一）

初遇他时连口饭食也买不起，饿得国子监门口当街晕倒。

如今却质问她所为权势

许郎啊许郎

人影黯淡的食肆门前有些冷，她提着棍棒搓磨着起了薄茧的掌心，不自觉裹了裹衣衫，回过头立在木阶之上，咬碎银牙沁出泪花，仰起脸庞淡然凉薄地笑。

食肆旁一树红梅涌动，花雨纷洒渐落，冷风吹得她衣裙喇喇作响，皎洁月光泼洒大地，将她周身笼罩上一层朦胧红晕。

四周热闹的街市晦暗下来，四周一瞬间仿佛静得可怕。

东平王侧身立在她身旁垂眸，隔着冰凉面具望着那泣泪娇面下倔强的眼神，瞳孔不由得睁大，布满疤痕的手指握住剑稍，微微抖动震得长剑嗡声低鸣，耳边继而飘过一道响亮决绝的声音：

“是又如何！”

许子安闻言愕然，抬头撞上她的目光，脚步虚浮半步身子不由前倾。

湿漉漉的睫毛轻颤，沾在上面的花瓣摇曳，落在斑驳的泪痕亲吻她斑驳泛红的眼角，她神色微嗤眸色却异常坚定：“大人莫不是忘了？我真实身份乃沈氏一族嫡长女，出身显赫受人尊崇，何须低三下四，做那卑贱妾室？如今家父深得官家信任青睐，亲自指婚当朝平王殿下，凤冠霞帔娶为正妻，坐拥半个汴京繁华，又何须大人的荣华？”

冷风如刀子一寸一寸灌进耳畔，刮得他心口直疼。

“还是大人以为，我沈璃此生非你不可呢？”

心口传来一阵钝痛，痛得他无法呼吸，他站立不稳后退两步，手心的红梅发簪刺破指尖，却不敌他心头万分之一痛楚，嘴唇发涩不甘道：“璃娘，你定是在骗我对不对？那从前你说与我白头偕老的誓言，皆是发自真心”

“从未！半分真心也没有！”

她不想再与他生出纠缠，刚准备关门送客，谁知他却在众目睽睽之下，扑通一声跪在了她的面前。

这着实令她有些震惊。

许子安是雅致文人，一身风骨从未对谁屈服过，还记得甜水巷里他被人欺负，愣是一声不吭挨了许多打。

“璃娘，至少…至少这根发簪，请你一定要收下！”他满眼酸楚地望着她，举着发簪的双手都在发抖，跪在地上狼狈而憔悴，全然没了半分温润谪仙的模样。

哐当——

沈璃扔出棍棒打落玉簪，冷眼看着他，脑海里全是那日冯氏当街退婚，羞辱她的模样：他都要娶公主做国婿了，何必在这里惺惺作态！

玉簪落地碎成两截，清脆刺耳让许子安一时有些恍惚，他低着脑袋跪地前倾，双目怨堵滴血般盯着那玉簪，双胛颤抖着仿若就要爆发。

轰隆——轰隆——

夜空电闪雷鸣，汴街悬灯风雨飘摇，噼啪的雨点如豆大般，泼天盖地砸在他的头上，很快打湿了整齐的月白长衫。

“璃娘，你若执意不肯，我便长跪不起！”

隔着朦胧的雨雾，她看不清他打湿的身影，只依稀瞧见那曾一身风骨雅致男儿，如今只剩满身狼狈，在那里乞求她的垂怜。

这让沈璃想起了孤身漂泊汴京的日子，那时摆摊要早起做吃食，每逢寅时星光黯淡，许子安读书至深夜，只趴在木桌上小憩片刻，便早早来到灶台前，用那双骨节修长执笔生花的双手，不嫌苦累为她生火烧水、切菜揉面、摆蒸笼等打打下手。

她用沾了面粉的手指，轻点他的鼻尖故意作弄，揶揄他道：花猫许郎，你的手不是做吃食的，是要为天下百姓谋福的！

他总会温柔笑着，将她的双手紧紧握在掌心：这双手首先是娘子的，然后才是天下的。

……

正当场面陷入一瞬的沉寂，沈璃感觉后背阴风刮过，紧接着耳边传来一道吃人的声音：

“许大人当着我的面，如此示爱我家娘子，当我是死的吗？”

声音里夹杂着瘆人的杀意，听完她脊背发凉浑身一颤，紧接着一双大手将她拦腰环住，拽进了怀里，汤婆子隔着狐皮大氅传来一股暖意，让她整个身体熨帖了许多。

“方才大人问爱妻，是否贪图富贵权势？”他故意侧身对她做出亲昵的模样，面具下的眸色眯起，危险而从容，幽森寒凉道，“那自然是了！难道她是图你穷酸磕碜，买不起日常体己？还是图你百无一用，手无缚鸡之力？还是你觉得身为一介臣子地位卑微，可以与本殿下比肩？”

噗——，沈璃听闻差点惊笑出声，不禁抬头倏然撞上他面具下的桃眸。

四目相撞，他也看看向她。

噗通-噗通

沈璃觉得心跳得快极了，脸色也不自觉红润起来：明明这人毒舌得紧，一点也不可爱

可是，这又是为什么？

磅礴雨幕中许子安默然跪地，任凭瓢泼大雨将衣衫湿透，这他虽说中了状元，到头来终究是低人一等，竟是被这一番话羞辱得无地自容，湿漉漉地垂首，水珠从他晦涩长睫中滚落，滴在地上泣露无声，双手紧紧捏住掌中布角，咬破唇齿泣血道：“启禀殿下，微臣”

“…不，不敢”

“不敢？”萧玉宸立在半人高的台阶上，不怒自威俯视而下，面具下的瞳孔皱缩，凛冽寒眸色寒冷而危险，饶有意味地打量着阶下，讥讽道，“大人倒是坦诚！”

滴答-滴答，廊檐灰瓦雨滴连幕。

“不过大人不必觉得下跪，便可以挽回什么！自古臣子拜见王妃，岂有不跪之理？不过”他话锋一转， “念在大人永失所爱，悲痛万分”

“就罚大人多跪一会罢！至于我家娘子”盯着那人愈发抖动的上身，他的语气带了一丝势在必得的得意，“还望大人，切莫再纠缠”

“爱——妻”

最后两个字他咬得又重又长，像一把尖刀刺在许子安心上，他抬头直直盯着沈璃。

半顷，又失落地将目光落下。

萧玉宸泌起眼睛，仿佛被那道光刺痛，不等沈璃反应过来，猛然抽出腰间长剑一刀凌空猛然挥下。

只见大雨前方横开一道豁口，雨滴噼里啪啦不断打在寒冷的剑锋之上，转眼之间将许子安的发稍，湿漉漉砍下一截来。

他一身大氅挺立阶前，目视前方胁迫而来：

“否则下次，砍得便是人头！”

沈璃只觉后背一紧，身体不由跟着颤抖一下，心头那点暖意烟消云散。

说完萧玉宸收回长剑，隔着面具咳嗽几声不由分说，将手里的汤婆子重重扔到她手里，随即斜了她一眼，又低头看了眼跪在地上的许子安，下一秒，竟然头也不回地抬脚踏入雨幕中。

望着那道疏离的背影，沈璃张了张嘴，伸手想要拉住他，却眼睁睁看着他上了马车，继而悬铃叮当低沉作响，车轮噶哒噶哒碾过水坑，往平王府的方向去了。

沈璃愣怔一瞬，双手不由自主握住腰间木块，接着听到随风向她拜别，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谁知那随风并未即刻离开，暗自思忖片刻脱口而出：“殿下他对于军务以外的事，总是不那么上心的，属下还从未见过殿下，为了哪个女子如此记挂，如今倒是对娘子关切不已，殿下他方才，是在吃娘子的醋呢！”

“他吃醋？”沈璃捂了捂手中的汤婆子，一股暖意从指尖直往心里钻，抬眼望了下天，只见雨声渐歇夜色掩映，剪纸浮灯绫罗描金，而那远去的车马叮铃作响，瞬间拐入红梅的暗巷，消失不见了。

“寒食清明将至，官家极为重视，虽说文武百官凡假七日①，宗室近亲者，需分遣诣诸陵坟享祀②，殿下必是记挂娘子，才百忙之中抽身关怀！”随风顺着她的目光，心里盘算着替主子说好话。

原来是这样吗？清明节到了啊！她想到今日种种，一股烫热的暖意，不自觉将三月寒气烬吹散。

随风抱拳说要离开，她连忙制止然后转身，弯腰捡了把纸伞递给他，这才放他出行，然后倚靠在门口，望着方才马车消失的地方发呆，未注意到身后一道月白身影，满身幽影扭曲可怖地立在红梅树下

今夜并于月色，黑漆漆的阴影将原本温润的模样，一点点吞噬殆尽，他满眼阴鸷地盯着前方，身边新分配的贴身侍从阿九颇为不解，匆匆赶来朝着食肆望了一眼，回过头没有多心，只是催促国婿快些回公主府商量准备大婚事宜，清明节后即刻完婚。

寒食二日后便是清明，宋人在节日一般禁火私寒食，扫蔡先茔出城上坟。

接下来需断火三日，沈璃作为侯府嫡女兼平王妃，上次回门已耽搁了许多，此次并不打算断掉锦鲤食肆的生意，去参加所谓的宫廷祭祀。

赚钱要紧，还是想个生病的由头敷衍过去罢了！

只是食肆刚开张，还未招到茶博士人手不够，沈璃便急匆匆贴了招聘告示：求茶博士一人，要求手脚麻利月钱可议。然后在厨房开了火，以准备寒食节未来几日吃食。

她记得宋朝寒食节当日，汴街商贩都会卖一种③子推燕，那是一种家家户户必备的美食。‘子推’顾名思义，为了纪念忠臣。做法也极其简单，红枣和面揉成团，捏剪作飞燕状，缀以红豆为眼，蒸熟后用柳条串挂于门楣之上。

只是寒食清明官家下了《明罚令》，明确严格禁火制，汴京城内需要提前制作冷食，至于食物形式倒是不设限，可以油炸凉调腌渍，常见的有稠饧、麦糕、奶酪、乳饼等。

要抓紧时间了！

制作飞燕时她把面团揉得光滑弹润，捏出的飞燕栩栩如生，噼里啪啦的大火燃烧过后，十几层编织竹篾蒸笼一掀，热气腾腾白雾缭绕，一股面香扑面而来，馋得过路的人口水直流。

太妃捧着烫手的飞燕，笨拙地串成一串：“璃娘，我都三年未食过这飞燕了！”

沈璃听闻停下手中揭布动作，抬头疑惑问道：“姐姐，为何是三年？难道东平王府不过寒食节吗？”

① 《岁时广记》记载：“清明节前二日为寒食节，前后各三日，凡假七日。”

② 《东京梦华录》：“宗室近亲者，分遣诣诸陵坟享祀。”

③ 子推燕：纪念介子推，花馍。食物制作及寒食清明习俗参考百度百科，《岁时杂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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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寒食清明节（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