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云深 第10章 第 10 章

苏窈三人结束搜寻任务，一起回清风殿找宋茅。他们刚刚踏入殿门，便发现饱饱和郝媚媚早已到了。

“窈窈！”饱饱大喊一声，扑到她怀里，本来就已经乱掉的冲天鬏更加凌乱了，“窈窈你没事吧？可想死我了！”

旁边路过的令狐玦忽然朝他递去淡淡的一眼。

接了人回来，却没得到任何关怀之语的郝媚媚撅撅嘴：“真偏心，早知道让你自己钻地过来。”

皇帝已于半盏茶前离开，临走时吩咐内侍将诸位仙长带往长秋殿住下，吃穿住行均是再三叮咛嘱咐，生怕没他的看顾，宫人们一不小心就怠慢了他们。

饱饱见了，偷偷在背地感叹：这皇帝老儿人还怪好的嘞。

移步至长秋殿，宋茅才问起他们三人搜寻的结果。

令狐玦和方英都没搜出什么东西来，静宁公主住的撷芳殿甚是寻常，一丝可疑的痕迹也找不到。

“许是那妖修奸猾狡诈，就算他与公主先前相识，也有一万种避人耳目的法子，自然就没有线索落我们手上。”方英第一次碰到这种事，什么线索也没找见，不免有些挫败恼火，嗓音也跟着高起来。

令狐玦眸光闪了闪，没有说话。

宋茅随手布下一道隔音结界，对方英的表现颇为不满：“找不到和你心生怨气是两回事，我想应该不用我教方师侄戒骄戒躁四个字如何写。”

旁边的郭皋恨铁不成钢，悄悄瞪了她一眼，方英羞愧地红了脸。

苏窈虽然和方英不对付，但见此情景倒也不会趁机奚落，只将自己的发现如实告知宋茅。

苏窈道：“那宫人四月进撷芳殿，七月中旬看见‘鬼影’，看来妖修潜伏在宫里的时间比我们猜想得还要久。”

“定然就在这一年时间里！”郝媚媚刚才守在宋茅身边，听到了几个撷芳殿的宫女回话，脑袋也开始转起来，“宫女们也说这一年公主变得格外不爱出门，大多数时候都是待在寝殿内，甚至常常将她们赶出去。这多奇怪呀，要是有人跟在我旁边伺候着，端茶递水衣来伸手，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我看静宁公主啊，定是被那妖修给迷惑了心神，才叫她心甘情愿地跟他出宫去。”

“所以他真正的目的会是什么呢？而且早不动手晚不动手，偏偏选在这么久之后的千秋节动手？”饱饱认真思考着。

令狐玦环抱双手，神情淡淡，冷不丁开口：“也许他不是为了等千秋节，而是他想完成的事情直到今日才做好。”

所有人都很好奇，妖修为何选择了静宁公主？

太玄山几人不久便各自散去，一阵好忙后，苏窈又去了一趟撷芳殿。

更深露重，殿内的漏刻悄然爬向子夜。

殿上的宫人早已退下，此时的撷芳殿阒然无声，过分寂静。殿内虽无风，银烛台上的火焰却在兀自跃动，柔和朦胧的烛光拉长影子，映上殿璧，遥遥地，苏窈听见了一阵野猫凄厉的嚎春声。

即便她已是个修仙之人，心中仍感发毛。

早知该喊郝师姐陪她。

轻轻吐出一口浊气，她开始四处搜寻起来。之前她没有跟着进来，得知他们没有找出有用的线索后，她多少有些不死心，好在她短时间内不休息也没关系，一得空便往这边来了。

这一找就是半日，最后只剩下静宁公主睡觉的地方。

重重帷幔已被金钩捞起，一排五色珠帘垂于眼前，苏窈抬手拂开它们，穿了过去，鼻端香味渐浓熟悉，和下午闻到的一样。

女儿家住的地方总归是与别处不同的。

她忽然想起自己在天玑峰上单调无趣的房间，暗下一对比，不由觉得自己太不上心了。不如，待这次历练回去之后向师父讨些铃兰种子？

她不懂自己为何偏要种铃兰，但脑海里却下意识想起碧云居内那株重瓣铃兰。

苏窈在静宁公主的枕头旁边发现了一颗夜明珠，她思绪一转，挥袖打出一道灵力，果不其然听到了一声异响。

有个暗格被她打开了。

暗格不大，里面只放着一本《天文志》。书封有些许老旧，泛着点木头香气，看得出其主人对它颇为爱护，连寻常的卷边儿也没有。

正欲翻开书页，查看里头的内容时，一个令她皱眉的声音在背后毫无预兆地响起。

“你怎么知道床上有暗格？”

无需几步，令狐玦已走至她身边，眸光扫向她手中的书籍。

苏窈没好气地同他拉开距离，心道这种事她在大伯家也曾干过，不过这话却是不会对他说的：“令狐师兄莫不是喜欢上了躲在背后吓人的感觉？”

他只是轻嗤：“看不出来你胆子竟这般小。”

她不想理他，两耳空空权当没听见，加快了手上翻页的动作。

“这是什么？”话音刚落，他便抢先伸出手，在她反应过来之前拿走了夹在书页里的一串枯花。

苏窈甚是愤懑，几次想将枯花夺回未果，咬碎银牙：“令狐师兄拿走前能不能问过我？”

见她一副咬牙切齿，玉面飞红的模样，令狐玦不禁得意一笑：“抱歉了，我迫不及待想看一看。”

“令狐师兄不是说我是废物吗，怎么，和废物待在一起不难受？”她冷冷道。

他敛了笑，目光沉沉望向她眼底。

多谢她提醒，他刚才确实忘记了。

“你们在说什么？谁是废物？”饱饱忽然从梳妆台上方的窗户外冒出来，因着身高不够，堪堪能露一个脑袋，他便只将下巴搁在上面。

“无事。”她微整情绪，朝饱饱走过去，“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里？”

饱饱轻哼一声：“只许你们来得，我来不得么。我肚子饿啦！”他才不会说他是跟着令狐玦到这里来的呢。

令狐玦斜睨他一眼，没有说话。

“若是饿了就回去找长秋殿的宫人吧，这处没有吃的。”

饱饱借着烛光偷觑她脸色，发现似乎不太对劲，又注意到她手中捏着的书：“这是静宁公主的东西吗？”

苏窈点头：“是她的书，公主好像对天文星象颇为感兴趣。”语毕，心中不禁生出疑窦。

这么一本看上去平平无奇的书，为何要被她单独藏在暗格里？究竟是书重要还是赠书之人比较重要？

答案不言而喻。

就在这时，令狐玦也迈动长腿走了过来：“借我一观。”

苏窈瞬间将书抱进怀里，下意识不想给他。

令狐玦见状轻哂。

她以为他拿不到？

“这是桑树开出的花。”早在他走来的时候，饱饱就眼尖地瞧见他手上的那串枯花。

“自然是桑树花。”令狐玦挑眉回道。

饱饱忍不住搔头：“这可不是普通的桑树花，这是帝女桑开出来的花啊！”

“你怎会知道？有何区别？”

“自帝女桑上长出的花，其色殷红如血，与普通桑树的花自然是大大不同。别问我怎么知道的，因为我小时候见过。”饱饱对着既不信任他，先前还和坏女人勾搭在一起的令狐玦没什么好脸色相待。

苏窈与令狐玦一同朝枯花看去，虽然花已枯萎许久，色泽褪去了一些，但“其色殷红如血”的特征却是对得上的。

……

为了方便太玄山几人看顾，静宁公主的身体被安置在长秋殿的凝香榭内，四周布下法阵，可保肉身不腐。

酉时过半，暮色渐重，一天又将要结束。

苏窈检查完法阵，望着像是睡去一般的静宁公主微叹，随后退出房间坐在了门槛上。

夜风穿廊，吹得灯笼与影子不住轻晃。

她默默地坐了一会儿，拿出了临行前师父送给她的储物袋和那张保留下来的存音符。将符纸展开，指腹轻轻贴上去缓慢抚过上面的折痕，思念之情乍起。

出来这么久了，也不知师父最近如何？之前她总担心会打扰他修炼，不敢主动联络，此时再想，却是无比希望师父就在她身边。

七日已去三日，公主丢失的魂魄依然没有找到，都城内外，地上地下，凡是可以想到的办法都用了。

说不失望都是假的，难道只能眼睁睁看着一条生命就此逝去么，可如果修仙者连这点考验都完成不了，又何以去面对今后大道上千千万万的困难与心魔？

不能气馁，她该再想想办法的。

苏窈打开师父送的储物袋，把里面装的东西全部倒了出来。他给她备的东西不多却十分实用，除了丹药灵石几件护身法宝，还有两套普通法衣。她一直舍不得用师父送的宝物，从未拿出细看，是以，当一面银色的小镜子自法衣中掉落时，她不禁愣了一息。

这面银镜造得极为精致，整体不过巴掌大小，背部镂刻日月同辉、玄鸟展翼，镜面平滑，光可鉴人。

她滴入一滴精血，尝试与其建立起联系，不一会儿，她便知道了这件灵宝的名字——炼心镜。

灵宝是师父亲手炼制的，作为几件法宝当中唯一算得上有些攻击力的，苏窈意外地发现它竟然还有寻灵的作用。一般来说，天地之灵气无论浓郁与否，仅凭肉眼是不可能看见的。修仙者学会炼气入体后，自然而然地与这些灵气产生了感应，可若想用眼睛去看，须得借助其他方法。

都城中有足够的灵气，妖修若没离城，自然也需要灵气修炼，或许她可以通过炼心镜找到他。

想至此处，她急忙跳起来，飞奔去找宋师叔。

宋茅听完她所言，沉吟片刻便同意了：“事到如今，也只能放手一试了。”

繁星铺满夜空时，长秋殿内却通明如昼。殿中的场地被清了出来，宋茅等人围住苏窈，沉声叮嘱道：“我们就在这里守着你，若是感到不对立马放弃，切勿逞强。”

她席地而坐，裙裾散开如盛放的花，闻言郑重点头：“师叔放心。”

炼心镜注进一缕灵力，自她掌中缓缓飘浮起来，她阖上双眼，进入灵台，花了一会儿功夫去熟悉它。没多久，炼心镜镜面上开始散发出阵阵柔和的白光，在这般浓夜里极为夺目。

宋茅目不转睛地守了半个时辰，忽然想到什么，开口吩咐：“饱饱和郭师侄在此好好看护，你们两个跟我出去。”

郝媚媚与方英不由自主地对视一眼，同时又万分嫌弃地扭过脑袋，摆着臭脸跟了上去。

因为有师叔几人守在周围，苏窈便将全部心神放在炼心镜上。此刻，她的灵识与炼心镜几乎同为一体，灵识缓缓附上，又如蛛丝一般纵横展开，密布交织。镜子的力量虽然比她的灵识强大许多，却能很好地承载她的灵识“蛛网”，在都城中寻找特殊的灵气波动。

眨眼间两个时辰过去了，苏窈一无所获，洁白饱满的额头上逐渐冒出汗珠。郭皋往她手里塞了几块灵石，用来补充她正在快速流失的灵力。

“苏师妹，要不你先休息休息吧？别累坏了自己。”郭皋不知所措地抓了抓头。

不，她还想再找一找，再找一会儿。苏窈在心底默默说道。

偌大的都城也会有尽头，可是她想要看见的东西却一直没有出现。遍布于全城的灵气宛如一片淡金色的海洋，雾样稀薄，没有风，轻轻荡漾着。她的灵识穿梭其间，速度渐渐慢下来，已经不堪其负了。就在这时，她发觉原本平静的灵气海忽然涌动起来，似乎在叫一股神秘的力量扯着走。

数息之间，苏窈身旁的灵气已消失了泰半，她猛地攥紧双手。

那个方向……是奔月楼。

——妖修在奔月楼！

同一时刻，守在外面屋顶上的宋茅也发现了灵气的异动。他收起天瞳术，不顾长时间使用秘术引发疼痛的双眼，飞身而下，急奔殿内：“苏师侄！”

苏窈脸色苍白地睁开眼睛，几粒冷汗滚落，从未感觉如此急切：“奔月楼，师叔，他们就在奔月楼！”

宋茅话不多说，抛了一瓶养神丹给她：“饱饱留下照顾苏师侄，其他人都随我去奔月楼对付妖修。”

看着他们离开以后，苏窈拔开瓶塞，吞了两粒养神丹。略作了一会儿调息，她很快就站起身来，惹得饱饱伸长了小胖手臂去拦她。

“窈窈你要干嘛？宋师叔不让你过去，你坐下歇着！”

“我担心他们有危险，我必须要过去看一下。”她温柔地拍了拍饱饱的脑袋，帮他把手臂放下，“你乖乖等在这里，不要乱跑。”

待她也走了，饱饱才重重地哼了一声，望着无人的大殿，郁闷道：“都把我当小孩。”

风里送来花香，近五月的天气已有些许暖意，苏窈的后背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神行诀催发到极致，快要靠近奔月楼时，附近紊乱稀少的灵气隐隐提醒她此处战况不妙。

山顶之上风雷摧动，流光如虹，修仙者爆发出来的威压竟令她也感到微微不适，不得不将神行诀速度降下来一点。待她掠至山顶，只见宋茅等人的法宝法术正在攻击立于中心的奔月楼，在妖修的保护下，眼前这座七层楼宇可谓是纹丝不动，固若金汤。

“这样下去不是长久之计，须得找出其薄弱处才可。”宋茅收回法宝，眼神凌厉地看向苏窈，“不是叫你留在宫中好好歇着吗？灵识受损不是小事。”

面对师叔的责问，苏窈脸色微赧，却坚持己见：“我调息了一会儿，已经好多了，只要不动用灵识便可。师叔，我可以帮忙的。”

望着她执拗的眼神，宋茅不再多说，只吩咐道：“那此处便交予你，我上去探一探！”

苏窈一手抓着取出的灵石，另一边，缚仙镯化作飞剑，自她手中疾射而出。刹那间，飞剑灵光大盛，仿若擦在深沉夜幕上的打火石，立时照亮了整座楼身。伴随着耳畔不绝的风雷声，耀眼的光芒直直朝着奔月楼劈下，剑吟长鸣，像是不知疲倦般，一道道剑芒挥过，每一道都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

也许是因为她的助力加入，未过多久，奔月楼已不复初时坚固，那道隔开外界的屏障终于有了破碎的迹象。

几人头顶上方，宋茅激越的声音传来：“此妖似乎受地阴气所制，力量正在逐渐消退，他的屏障撑不了多久了！”

虽然不明白这妖修为何只防守而不对他们还手，但很明显眼下是一次非常好的时机，太玄山几人毫不犹豫，出尽手段，纷纷攻向屏障最脆弱的地方。

苏窈祭出炼心镜，这回不用灵识，单将它送上半空之中，巴掌大的银镜上光华兀自流转，慢慢变得如井口般大，又自镜面□□出一束令人不敢直视的强光，直冲屏障而去。

众人合力，效果显著，只是付出甚多。屏障彻底裂开的时候，一股磅礴的妖力从地深处冲来，郝媚媚与方英躲闪不及，几乎是正面对上，幸好二人都有防护法宝，这才免于一难，而苏窈的炼心镜来不及收起，被强悍的妖力击穿，分成了数块。

顾不上心疼，她快速将镜子碎片纳入储物袋，正欲开口，忽觉脚下的土地轰隆作响，无数碎石子儿跳离地面，尘灰飞舞，似有什么东西带着强横无匹的力量自地底破土而出。

宋茅脸色微变，厉声道：“快离开地面！越远越好！”

前后不过短短几息，当苏窈最后一个飞离地面时，庞大粗壮的枝桠树干已经刺破坚厚的地面，向着无边无际的天幕极速生长着。

宋茅冲过来眼疾手快地抓起苏窈丢在自己的飞行法器上，带着她又飞远了一些。她惊魂未定，愣愣地看着眼前这株仿佛能直插云霄的巨物，一时回不了神。

这是一棵千年帝女桑。

星夜下，帝女桑已经停止了生长。渺小脆弱的奔月楼早就碎在它挣出的那瞬间，此刻的帝女桑傲然屹立于天地中，树盖葳蕤无垠，叶片青翠欲滴，晶莹的夜露顺着叶子的脉络滑下，落入下方虬结如巨龙般伏于地面的树根里。

厚重气息铺开，远及鄱国都城之外，却清透舒明，无一丝阴邪之意。

巨龙延绵数里，愁坏心急的郝媚媚：“这下要怎么打？我感觉它随便抬起一条树根就能拍死我。”

“呵，还打什么，直接放火烧了便是。”

方英眼神陡亮，听出是令狐玦的声音，连忙循向而望：“令狐师兄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