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方势力藏在人群里,水寨的匪徒们本就出身乡野,走在人流中,鱼龙入海,不见其踪。伍家的军人身上带了点行伍的气息,瞧着于常人有几分异样。至于段钏带来的人,与市井格格不入。
段氏独一无二的长剑无法掩盖他们的身份,世上再无人能用的了段氏的长剑。
苏河城的中元节,热闹非凡。纸钱燃烧后的烟尘,在家家户户门前盘桓向上,风一吹,点点荧光吹向天际。万千河灯,汇聚出一条在燃烧的河流,将漆黑的夜色照的红彤彤的,竟带了几分撩人的气息。
伍家军发现段家人,他们忠君爱国,对段氏这种乱臣贼子自然尤为愤怒。何况事情本就是他们招惹出来的,他们却不负责任,当起甩手掌柜,扔给伍家,令伍家军尤其不满。
“将军,既然段氏也在,不如趁此机会,将两拨反贼一网打尽,为朝廷彻底除了祸害。”
“段钏是来寻水寨的贼人?既如此,为何不接受朝廷的调令?”
“哼,段氏早有反心!不受军令,却在外私自带兵,简直令人发指!”
“不如让段钏和那群上不得台面的盗匪狗咬狗,也省些我们力气。”
伍怀信发现了段钏,段钏自然也发现了他们。
段歇云道,“朝廷派人剿匪,你杀了传令官,与造反无异。眼下正好和伍家人迎面对上,只怕讨不了好。”
“怎么,难道我段氏一族,还怕一个小小的伍家?”段钏丝毫不将伍怀信放在眼中。
“我方才,分明看到三皇子也在。伍怀信不足为惧,可若是伤到三皇子,事态再无转圜余地。皇上可以容忍段家杀死传令官,却绝不会容许段氏杀死公仪皇族之人。”
“他一个皇子,不好好待在王府,到外面乱跑什么?”段钏“啧”了一声。
段歇云道,“他们是来追杀易今的,不如先放他们出去打,我们莫要插手。伍怀信对上易今,胜算不多。三皇子是死是活,都与我们无关。只要能把他从我们身边摘出去,便无所顾忌。”
段钏道,“也罢,且让他们狗咬狗好了。”
阮家兄弟同样发现了段钏和伍怀信的踪迹,来报告易今。
“好大的架势,朝廷和段家都来人,对我们围追堵截。老大,咱们今晚的行动,还继续吗?”
“自然要继续。来苏河城就是为了报当日段钏围杀我们之仇,事情自然闹的越大越好。若是见他们人多,便夹着尾巴灰溜溜的回去,岂不是叫全天下耻笑?”
“若是只有一伙人来杀我们,尚且要做几分准备。可惜,段府和朝廷都派了人来,真是天助我也。他们不是一条心,正好,是我们大显身手还能全身而退的好机会。”
“我也听说了,段氏拒绝了朝廷的调令,不止如此,甚至杀死传令官。眼下,到处在传段氏要造反的消息。伍家与段氏素来不和,他们两拨人,可别自顾自打起来,那才叫有意思。”
“今日,必要叫全天下知道,我们是如何报当日段钏围杀之仇,我们又是如何,能将朝廷的脸面狠狠踩在脚下。想个办法,让段钏和伍怀信狗咬狗,先打起来,咱们才好浑水摸鱼。”
“他们要是能打起来,我们控制苏河城,便多几分胜算。”
三方人马的谋算,不曾影响百姓庆祝节庆的心,谁都没有注意到,经过他们身边的人,暗怀鬼胎。
苏河城的热闹,是让人温暖的热闹。闹哄哄挤进人堆里,涌进盛事的烟火繁华中。
水边,站着一位红衣金簪的妇人,容貌绝美,见之惊叹。好似天上的仙女坠落贪恋凡尘的热闹,共庆佳节。有垂涎之人想上前一步,却被她身边的男子吓退。
“我带你来看花灯,你不高兴吗?”
这位英武的少年眉头紧锁,脸上挂着明显的不悦。
段铓很不高兴,明明他已经用心在哄人了,为何偏不能理解他的真心?
齐嫚娘面上带着一抹嘲讽,轻轻一笑,“这是死人的节日,让我如何高兴的起来?”
“我已经尽力满足你的要求,你还要如何?你说不喜欢被关在家里,想要自由,我便带你出来行走。你看看,难道今夜,还不够热闹吗?”段铓语气沉了几分。
“是啊,它可太热闹了。”齐嫚娘阴阳怪气。
“你讽刺我。”段铓冷眼看她,压迫感极强。
齐嫚娘心头狂跳,害怕到极致,便会化作无穷的怒火。
“这根本不是我想要的自由。我想离开你,你允许吗?你不允许。是,我骗了你,我错了。可你杀了我一次,还不够吗?”
段铓捏住她的下巴,“我不会允许你离开我,你绝不能离开我!既然骗了我,为何不一辈子骗下去?我让你不要再骗我了吗?你既然骗我,就该一辈子骗住我,让我活在梦里。你带给我好梦,却又将我惊醒。你对我做出此等恶毒之事,难道还不准我报复?”
“我是你的报应,是你应得的报应,你的后半生,都要用来偿还这段因果。”
“你杀了我吧。”段铓的爱让齐嫚娘窒息。
她以为自己能忍下去,可是她做不到。她曾经有过自由,体会过自由的感觉,怎还能继续做笼中鸟?
“要怪,就去怪易今吧。是她让我知道,自由,是何等的快意。我尝过自由的味道,再也无法忍受在权势与财富中腐朽。”
她的眼角,流下一滴泪。
段铓伸手,轻轻拭去。
他柔声道,“你不能离开我。我的家,早已分崩离析,现在我只有你了。你要做我生命中最后的锚点,不然,我会发疯的。”他一脸认真,听的齐嫚娘心惊肉跳。
她何德何能,敢做天下第一活下去的锚点?不要靠近段家人,一定会变得不幸。
陡然间,一股强大的内劲袭来,齐嫚娘被冲击到,无法站稳,摔倒的前一刻,被段铓捞起来。
段铓拉着齐嫚娘后退一步,抬手,将惊人的内力打了回去。水面,炸起。河灯被炸的七零八落,蜿蜒流动的火龙被截断,瞧见动静的百姓,惊叫出声,仓皇逃离。
是鞭子挥舞的风声。
他所见之人中,唯有阮林能有此等造诣。
苏河城,要乱。
“走,回家。”
他当机立断,拉着齐嫚娘回去。
他不想管了,天下乱的什么样,都与他无关。段氏内斗,朝堂纷争,江湖争霸,一桩桩一件件,都与他无关。
齐嫚娘挣扎着,想从段铓手中逃脱,却被禁锢的死死的。
鞭子抽打风声,一条长鞭,甩在河面上,带起高高的水浪。
“好鞭法!”段歇云大喝一声。
利剑出鞘,将水浪截断,涛声震天。
长鞭游龙走蛇,段歇云提剑挡去,鞭子缠住了他的剑,拖着他在水面滑行。段歇云脚步不稳,堪将掉落水中,手上一个借力,用内力震开一道缺口,反手将鞭子拉过来,长剑挥去,砍中阮林。
若非闪避及时,这一剑,能将阮林斩断成两截。
阮林重伤,吐血不止,被剑气震慑,打退几十米。岸边,段歇云的剑气清空了一大块场地。
这是个适合刺杀的好机会。
四面空荡荡的,对于刺客来说,是少有能精确瞄准暗杀目标的好时机。
寒今樾捡起一块石头,打穿段歇云的胸口。
在水面傲然而立的段歇云来不及反应,只觉胸前一痛,浑身力气被卸下,内力流经的位置被打出一处豁口,再也无法聚集。
他直直落入水中,被河水冲走。
寒今樾出完一招,即刻原地消失。
他不能杀死段钏,至少,段钏最后一口气不能断在他手里。
段钏何等人?
心狠手辣,杀人如麻,阴晴不定,饶是种种缺点,在江湖却不乏诸多拥护者。
此人极会使钱,疯狂撒钱,遇事不管高兴不高兴,先往外撒撒钱。
会撒钱的男人,很难让人讨厌。
他都想偶遇段钏几次,去他脚边捡点钱。
杀他,在江湖上容易犯众怒。
加之隐阁是一个杀手组织,臭名远扬的,帮隐阁杀人的名声传出去,他这个正道魁首算是做到头了。
虽然他不甚在意这个名头,不过也不想当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人的感情是很极端的,在云端上的人一旦跌落,只能直接进入地狱,没有中间值。他当了个摇摇欲坠的正道魁首,就得好好保护自己。
还是让他们狗咬狗吧。
段歇云之死,令各方猝不及防。
最先反应过来的竟然是公仪皓。“快撤!段歇云是段钏亲信,他死了,段钏必定发疯。今夜,难以善了。”
易今眼见段歇云身死,更是惊诧。
她算出阮氏兄弟死不了,却不曾算到会是这般结局。
明明只剩一口气,让她提心吊胆之时,出了意外。
谁杀了段歇云?
哪方高手暗藏于此?
明面上已经三股势力,莫非还有潜藏的力量?
趁这个当口,阮林被人救下。
段钏瞠目欲裂,顺着段歇云死亡的方向看去,正是易今所在的位置。
“易今,今日,我必杀你!”
“走!”
该死,这笔账,竟要算到她头上。
“老大,火已经放好了。”
大火烧起,街道更是混乱不堪。火光点燃整座城,水上水下,亮如白昼。
“哈哈哈,”阮斧早已爬上城中心的高塔,提起斧头嚣张大笑道,“承天城的狗官们,给老子记住,老子有仇必报!今夜的大火,就是爷爷送给你们的见面礼!”
“快去把他带下来!”阮筏急命手下。
“蠢货!蠢货!!”
“站那么高,是指望给人当靶子不成!还不快把他给我带下来!”阮筏焦急大喊。
城防守备军很快赶来,冲着高塔上的阮斧一阵射杀。
大个子虽然粗鲁,使的也是斧头,身姿却是灵活的很。左闪右避,一箭也没被射着。
一边闪躲,一边顺着杆子爬下来,还不忘气人。
“嘿嘿,射不着,嘿嘿,又射不着。哈哈哈,爷爷这么大的个子,愣是射不中一箭,你们这群酒囊饭袋,气死了吧哈哈哈。”
“给我杀了他!”守备官气的大喊。
万箭齐发,阮斧躲闪不及时,一条铁索横空出世,打飞箭矢,将阮斧卷了过去。
“大哥。”
落地时,阮鱼脸色不妙,径直把人扔在地上,摔了阮斧好大一跤。
阮斧麻利爬起来,不忘抱怨,“大哥平白欺负人,好好把我放地上不成,非得摔我一回,无理取闹。”
他提着斧头,紧跟阮鱼铁索后一路砍杀。
阮鱼呵斥,“闭嘴!事情有变,你个猪脑子也不舍得动一下,再不撤退,当心把小命交代在此。”
阮斧骂骂咧咧,“怕个球!我又不是没看见。不就是段歇云死了?寨子死了多少兄弟,这笔账,本就要找段氏算。死一个段歇云算什么,老子找着机会,非得杀了段钏不可。他还伤了三哥,本就该死!”